新送來的家具拆開來后,紙皮盒子和泡沫很快就堆滿了客廳。安裝家具的工人見我滿頭大汗地收拾著那些包裝箱,便說,你們小區門口就有收廢品的啊,叫他們上來清理就好了。
那些拾荒者就隔著條街沿著馬路牙子坐成一排,大約有五六個的樣子。他們蹲著,每人面前都有輛手推的平板車,車上立個大紙牌:收購廢品,下面還不忘標上手機號碼。他們大多在附近的地方租房子住,房子被房東用木板隔成N間,弄成房中房,再租給他們。這就是生活,真實地展露之處,總有種讓人說不出的心酸。
我過去時,正是午飯時間,他們都回去吃飯了,除了一個中年女人依然守在熱烘烘的陽光下。她梳短發,穿著一身灰色的化纖面料的老式西服,見到我,馬上就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眼角布滿了皺紋,眉目間卻生花一般,其實,看上去蠻燦爛的。我叫她跟我去收紙箱子。沒想到她卻搖搖頭:不行,這會兒不行,我馬上打電話叫我愛人,你把門牌號告訴我。我得在這看著攤子,要是再有人喊收廢品,不就沒人了嗎?
呵,沒想到,收個破爛還分工這么明確,一個接單一個跑業務,真不簡單。就沖這會兒一個人也沒有,他們的攤子前卻還派人守著,可見這兩口子是非常勤快的。
回去后不久,那人就來了。男人的黑色夾克因為過于陳舊,上面粘著許多灰白色的細小的絨球,進門前,他拿出自帶的鞋套往腳上套著。我忙說不用不用,房子剛裝修好,還沒清理呢,沒關系的。謙讓中,他黝黑的臉龐呈現出一種質樸的紅。
他先將紙箱子都用力壓成平面,一沓沓地碼在一起,最后,再拿根塑膠捆條緊緊地把它們綁得結結實實,動作之麻利,堪稱專業。見他忙得滿臉是汗,我忙倒了杯水遞給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去,喝了幾口,用很濃的湖北口音說了聲:謝謝!我問道:“你是湖北人?”也許是說到了他的家鄉,他顯得有些興奮,干活時更起勁了。從與他的交談中,我得知,幾年前,他在家里養過許多鱉,原本是賺了些錢的,可遇到了急病,眼睜睜看著池塘里的鱉相繼死去,他只有忍痛放棄。但欠大家的錢是要還的啊,于是,他只好帶著老婆到深圳想謀點事做,朋友建議他們收廢品去賣給回收站,有老鄉做這行,每年能賺不少呢。
幾年下來,他們不僅還完了債,還存下些錢來。我以為,他的故事接下來該是,在深圳再賺些錢,回家安度晚年,或者,供套小房子,從此打算在這里安居樂業。
“再賺點錢,我就該回老家去了?!彼脑捰悬c出乎我的意料。“回去后,我還要養鱉。”我愣了一下,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那笑容里竟然有種莫名的東西讓我感動。
究竟什么樣的人才算是真的漢子?能屈能伸,無論身在何處,都不忘心中的夢想,正如眼前的這位拾荒者!
“賺多些錢,我就要給我們那的學生娃買書交學費,好多人屋里窮,孩子考上學都沒錢去讀。”他還在繼續說著,聲音越來越不平穩,我知道,他定是想到家鄉的孩子們,難受起來了。他仿佛是在說給我聽,又仿佛是在說給他自己聽。我真的沒有想到,在街對面的拾荒者里,會有這樣看似平凡卻不平凡的人。我總以為他們只是純粹為了生存為了賺錢才來到這個城市的,卻沒料到,他們的心中亦是會有夢想的。
或許是因為對他們有了些了解,或許是因為那個拾荒者的夢想打動了我,再看他們時,就覺得,其實,他們并不比別的人缺少什么,在這個城市里,他們有著自己的生活方式。英雄莫問出處,更何況,他的夢里,還帶著那樣一群孩子?!?br/> (嚴愛華薦自《遼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