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山泥

　　一聲巨響，排長椎脊眼前一黑，便掉入了無底澗。
　　等他醒來，已被埋在了土里。土很深，外面的槍炮聲早已被風吹走。光線很暗，他很想知道戰友們的情況，但眼前一片模糊，帶著血味的陽光慢慢瀉下來，將他深深地浸在成河的血泊里。他想動一動，身子散了架似的，一點都不聽使喚。
　　外面透進來的光線暗了又亮，他發現旁邊不遠處還躺著一個人。于是他向戰友發出信號，戰友有了反應，氣息很弱。
　　得把手伸給他，椎脊在心里說。可他發現很難，自己已被埋死，厚厚的泥土讓他無法動彈。椎脊說，你等等。可他擔心自己的聲音太弱，剛出口就會沉入泥土里。兩人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急得眼珠都快掉下來。
　　忽然，他聽到戰友也說了句，求求你，快給我一槍。
　　他坐起來了，刨開身邊的泥土，才知道他們被炮火掀在了一處巖壁下，周圍填滿了土。他立即向戰友爬過去，將他從泥土中挖出。
　　椎脊的手停在了空中，原來是個鬼子，不是戰友。蝗蟲似的軍裝特別刺眼。
　　蝗蟲又說了句，求求你，給我一槍。這家伙話音不地道，卻肯定是個中國通。椎脊舉起一塊石頭。他眼里射出兩把刺刀，狠狠刺向蝗蟲。他聽到蝗蟲的哀號，他更聽到了自己的怒吼。
　　蝗蟲又發出了哀求：求你給我一槍。
　　椎脊將石塊托在空中。他覺得石塊越來越沉，仿佛要將自己的手臂壓碎。石塊慢慢變成一顆手榴彈，弦已經掛在椎脊的手指上。但椎脊竟然將石塊砸在了他的旁邊。蝗蟲很吃驚。
　　椎脊霍地一聲站了起來，雙腳立在地上。椎脊重重地哼了一聲，說：我活著，就是對你最狠的攻擊。
　　蝗蟲低下了頭，抖抖索索掏出一張紙，比畫了半天，椎脊才弄明白，這是一份絕密的偷襲計劃。他所在的小隊負責密送這份情報，沒想到與椎脊他們遭遇，一顆炮彈將他們掩埋在團山泥下。椎脊一把接過紙來，他雖然看不懂，但他知道，如果讓鬼子得逞，八路軍會遭受重大損失。
　　蝗蟲又看了看椎脊。那意思很明白，我們交換的條件是，早早送我上路。
　　但椎脊爬上了巖壁，把蝗蟲丟在了身后。戰斗勝利了，椎脊成了英雄。他將蝗蟲留下的事告訴了連長，但椎脊后來去巖壁的時候，卻什么也沒有找到。
　　許多年以后，一個日本外商要來團山投資。他看重的是團山泥，說能止血鎮痛，恢復體力。還說自己當年被炮彈炸飛，即將殞命，在團山泥下奇跡般好了起來。他得開發團山泥。
　　來團山村的應該是蝗蟲，椎脊想。看來他們之間的戰斗還沒有結束。椎脊堅決反對，可團山村年輕人說了算，他們沒有那么多恩恩怨怨。蝗蟲集團硬是在團山扎下根來。一車車團山泥被運出村外。
　　團山周圍的幾座山就這樣被搬走了。這天，日本外商來視察，他乘坐的本田被椎脊攔下來。
　　搖下車窗，椎脊看到，的確是蝗蟲。
　　蝗蟲說：當年我曾求你殺了我。
　　椎脊說：可我沒這樣做。
　　蝗蟲說：所以我一定要來這里投資。
　　椎脊說：可你這是要毀了團山。
　　蝗蟲頓了頓說：只有將這些山頭挖掉，才能解我當年之屈辱。現在我滿足了。
　　你?!椎脊仿佛又舉起一塊石頭，恨不得立即給這家伙砸下去。但他知道，他不能，蝗蟲是合法投資，只是他沒有想到，為了這一點，蝗蟲會花這么多錢。
　　戰場無處不在啊。
　　見椎脊沒有反應，蝗蟲說：其實，團山泥跟別的地方的泥土沒什么兩樣。
　　椎脊說：那你將團山泥弄到哪去了?
　　蝗蟲說：就倒在村外的愁河邊。
　　椎脊說：你知道是誰叫倒在那里的嗎?蝗蟲想起前年一個學水電的年輕人多次登門的情景。是他?那個大學生?
　　椎脊點點頭說：那是我孫子。經常泛濫成災的愁河早該改道了，感謝你幫我們移山填溝啊。如今，我們已經筑起了一道新的堤壩。去看看吧，愁河已經變成了綢河，比彩帶還美呢。蝗蟲搖起玻璃窗，將車開走了。
　　(陶磊薦自《課外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