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賽金花（上）

　　無論民間的傳說，還是文人的創作，賽金花都是取之不盡的素材和藍本。早在１８９９年，也就是庚子之前，尚沒有傳說中的賽金花與瓦德西之染時，就有清末名士樊增祥寫的《前彩云曲》和《后彩云曲》（顯然是模仿吳梅村寫陳圓圓的《圓圓曲》）。之后又有曾樸的《孽海花》和《九尾龜》。上個世紀３０年代的抗戰時期，夏衍先生又寫作了話劇《賽金花》。建國以后，以賽金花為主角的各種著作，又有包括國內著名小說家張弦和海外作家趙淑俠所寫的小說和傳記等多種。可以說，在中國眾多的名妓中，沒有一位能夠趕得上賽金花如此受到人們的青睞、關注和研究的，她已經日漸成為了一種顯學。
　　我們也就不會奇怪，在上個世紀的３０年代，為什么江青非要和王瑩爭演夏衍的那部話劇《賽金花》中主角賽金花不可。以致波瀾延續到了“文化大革命”之中，王瑩因此而遭到江青的迫害，入獄而最后死在獄中。
　　于是，賽金花便不再僅僅是賽金花本人，更不僅僅是在八大胡同里人們慣常見到的，在那種妓院翠暖紅酣、玉笑珠香中施展自己的腰身，她便不是欲的高潮，性的迷谷，色的誘惑，或妖姬的化身，她成為了一面多棱鏡，照見了她自己的身影，也照見了當時的政治與歷史。按照美國學者王德威的解讀，這叫做“身體政治”，或曰“情色政治”。他說：“我們還能夠找出比賽金花更為奇詭的情色政治范例嗎？……義和團之亂中，盛傳賽金花與德國元帥瓦德西伯爵有染，使她名噪一時。按照這一神話，她的這段露水姻緣使千百萬中國百姓幸免于八國聯軍的劫掠。一名妓女淫蕩的身體，成為救贖中國的法寶。這樁傳奇對２０世紀文化與政治有深遠的影響，甚至及于文化大革命。”
　　正是因為賽金花有著如此的魅力和多義性，又在坊間有著這樣多種版本的流行，人們一直都很希望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樣的。在這里，我刪繁就簡，只想先來探詢一下庚子年間的賽金花和德軍元帥瓦德西的關系，到底如何，究竟有沒有這樣一場跨國之戀。人們更多的是愿意看到世俗之中平凡人物和不凡人物的瓜葛，而且由這樣的瓜葛拔出蘿卜帶出泥，誕生了意想不到的奇跡。于是，一個妓女，由于有了意外在歐洲生活幾年的經歷，一下子又意外地在戰火紛飛之中和德軍元帥瓜葛在了一起，他們兩人之間怎么能夠平平淡淡總是真呢？他們兩人之間沒有點故事發生，怎么能夠讓人甘心和相信呢？人們心里涌動著的想像，給自己注入了興奮劑，便自然亢奮地奔涌到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方面，讓他們兩人跟著我們一起亢奮。于是，由一個妓女領銜主演、由外國的大牌明星作為配角的中外合資大戲，在老北京城中就要開演了。
　　在清末國土被外國人入侵、被義和團燃燒的紛亂時代背景中，由于主角不再是慈禧太后和她的那些眾大臣和眾太監們，而是一位妓女，一切的戰爭、政治、道德，都像進了涮羊肉的火鍋里涮過一樣，變了味道，嚼在嘴里都情色化了。由于有了這樣一位妓女舉足輕重地出場，不僅消解了火藥味，同時也消解了社會意義上的莊嚴肅穆感。風花雪月和國家大事，迅速黏連在一起，融合在一起；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也被迅速地攪和成一團渾水，然后沉淀下來的是特定而別樣的情色空間。這種戰爭、政治和道德情色化的過程，是平民百姓內心潛在渴望對以往只是朝廷關注和解決的國家大事的再設計。在賽金花和瓦德西所有演義的傳奇中，折射出的大眾文化與心理的意義，是非常有意思的，值得人們玩味和探討。
　　在民間，關于賽金花和瓦德西的關系，有多種說法，大多都是演義，而且是從過去言情話本故事或現代影視模式中來的。比如，有說是賽金花隨洪鈞出使歐洲時，在德國一次舞會上和瓦德西相識，一見鐘情，當晚一曲共舞后，便在舞廳外花園的月色之中相擁親吻，然后情不自禁地寬衣解帶，行魚水相歡。也有說是在德國一次踏青郊游，賽金花乘得馬車的馬突然驚奔之時，一位年輕的德國軍官飛奔而來，如我們上個世紀出現的歐陽海和劉英俊一樣，冒死攔住驚馬，讓賽金花得以解救。這位年輕勇敢的軍官便是瓦德西。這兩則傳說，都有些好萊塢中常見的情景，前者為才子佳人版，后者為英雄救美版。
　　如果按照曾樸《孽海花》里的描述，賽金花與瓦德西的相識，完全出于賽金花的精心設計。賽金花在和仆人勾搭一起合唱《十八摸》時，樓下圍觀聽者甚多，其中一位年輕貌美的德國少年，讓賽金花心動，她故意將頭上戴著的一對價值千金的白金底兒八寶鑲珠鉆石的蓮蓬簪子，拋到樓下，就落在美少年的腳下。這位少年便是瓦德西。這便是《孽海花》中“紫龍放嬌遺楚佩，赤龍狂舞過蠻樓”。不過，怎么看，怎么有些像是《金瓶梅》中潘金蓮樓上拋折扇砸到了西門慶頭的翻版。
　　第二天，瓦德西來訪，投桃報李，先遞上一張金邊白底的名刺（即名片），緊接著遞上一個寶石盒，盒子是赤金底兒，四面嵌滿貓兒眼、祖母綠、七星線的寶石；蓋子上雕刻著一個挎刀的將軍，騎著高頭大馬，英武颯爽；蓋子下有一個金星鈕的活機，一動就能夠自動打開，打開后，可以看見盒子里放著一枚五克拉重的鉆石戒指，“似天上的曉星般大”。
　　這樣細致而冗長的鋪墊，讓兩位人物正式出場了，不知賽金花如果看到曾樸這一段描寫，會做何等感想。那一枚五克拉重的鉆石戒指，成為了意念里的一種信物，和傳說中的一個重要細節，在日后北京的重逢時候，會起到什么樣畫龍點睛的作用？
　　按照曾樸的描寫，洪鈞任期滿時，賽金花就要隨夫君一起離開柏林歸國，恰巧瓦德西也任期已滿離開了柏林，陰差陽錯，分別之際，兩人竟然未得相見，賽金花只看見瓦德西留下的一封告別信箋，上面寫著我們中國的文言：“海濤萬里，相思百年。”可謂是：分手脫相贈，平生一片心。為他們日后在北京的金鑾殿上鴛夢重溫，做好了充足而濃重甚至是合情合理的鋪墊。
　　賽金花死后，歷來對她和瓦德西的關系爭議不休，主要圍繞兩點疑問：一是賽金花和瓦德西到底在德國認識不認識；二是賽金花和瓦德西在北京到底有過沒有過接觸。第一點，實質上是對民間傳說包括曾樸小說的質疑，第二點，則是徹底對賽金花傳奇的否定，試想，如果在北京賽金花根本和瓦德西沒有過接觸，所有演繹出來的在北京城戰火紛飛中一場妓女救駕的故事，都成為了子虛烏有，賽金花這個人物也就失去了價值，和八大胡同任何一個妓女平凡的命運，沒有什么兩樣。
　　事實上，我國學者在上個世紀８０年代曾經在德國發現瓦德西衛兵的日記，在這本日記中查到了瓦德西與賽金花交往的記述。這樣，關于第二點的爭議，便不攻自破。在賽金花自傳中關于她和瓦德西的交往，也都是比較真實可靠的。關鍵是，賽金花和瓦德西在德國是否曾經相識，而在北京賽金花救駕，是否動用了妓女的本色，以自己的肉體在床笫之間完成了經邦緯國之大業？
　　在賽金花的自傳中，專門有“在歐洲”一章，談及她和瓦德西的關系，賽金花敘述得很簡單，面對坊間流傳甚廣的她和瓦德西相識于舞會的說法，她只是這樣為自己辯解：“有人說，我在歐洲常常到各跳舞場里去，那是一派胡言。要想一想，我是個纏腳女子，走動起來如何不方便，而且我在歐洲就連洋裝也沒有穿過，叫我怎么跳得起來？休說到跳舞場，便是使館里遇到請客，按照外國的規矩，欽差夫人應該出來奉陪的，可是我只是出來打個招呼，同他們握握手，就退回去。”
　　我覺得賽金花說的是可靠的。雖然在歐洲，她曾經有過俾斯曼國王、德國國王和皇后的接見，并合影留念的榮光，但大多數時間里，她只是在使館里消磨時光，有一個丫鬟，幫她梳頭打扮，然后就是陪她說話和玩，并沒有那么多施展她交際花才能的機會和場合。即使是洪大使要在家中設家宴請客，大多時間她也只是在廚房里幫忙而已。但是，賽金花隨洪鈞出使歐洲德、俄、奧、荷四國，確實是在德國住的時間最長，她也確實在德國學會了一口流利的德語，這便給后人留下了編排她和瓦德西在柏林一見鐘情的余地，讓她有口難辯，也讓傳說不脛而走，越傳越說越像是真的。
　　
　　關于賽金花和瓦德西相識，也曾經有人認同賽金花自己所說，在德國根本不認識瓦德西。只是在北京怎么和瓦德西相識，有這樣一說，認為是當時賽金花在八大胡同名聲很大，又有過過去出使歐洲的不凡經歷，便有漢奸將賽金花進貢一般獻給德軍統帥瓦德西，供他享用。這種說法，在我看來，有些猥瑣，賽金花在那段歷史的作用，完全變成了一種禮品和肉欲簡單的轉換。賽金花曾經舌戰瓦德西和克林德夫人的經歷，完全被瓦德西在金鑾殿上撫摸賽金花裸露的玉體和過去的傳奇所取代。一場政治與戰爭的較量，關于北京城的安危保護的嚴肅，徹底被風花雪月所淹沒。
　　沒錯，那時，賽金花在八大胡同時非常有名，自從在離開洪家，在上海掛牌重操舊業之后，輾轉天津北京，她確實因有過去和洪鈞的關系以及出使歐洲的經歷，而使得自己的生意錦上添花，一路高歌猛進。她也正是在那時候得到了朝廷里不少高官的追捧，她就是在上海結識了名重一時的李鴻章和盛宣懷，在北京是慶王府、莊王府的常客，和浙江江西兩院巡撫德曉峰、內務部戶部尚書楊立山打得火熱。楊立山出手大方闊綽，一次就能夠送她銀子一千兩，而她從天津到北京開業，也是得益于楊德兩位大人的鼎力支持。就如同那個時代的戲子有人來捧一樣，妓女一樣需要這樣的追捧，才能夠扎根立足，水漲船高。難怪在《九尾龜》里，在說起賽金花時候，作者借書中人物借題發揮：“大約現在的嫖界，就是今日的官場，第一要講究資格，第二就是講究應酬，那‘色藝’兩字竟然可以不講了。”對于賽金花，資格與應酬，這兩條她都具備了，而且，她的色藝也還在，那一年，她才二十六歲。她當然應該一路順風順水，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按照賽金花自己的描述，那時候：“我在京里這么一住，時間不久，又經諸位摯友好一同吹噓，幾乎沒有不知道‘賽金花’的了。每天店門前的車轎，總是擁擠不堪，把走的路都快要塞滿了。有些官職大的老爺們，覺得這樣來去太不方便，便邀請我去他們府里，這一來，我越發忙了，夜間在家里陪客，一直鬧到半夜，白天還要到各府里去應酬，像慶王府里我都常去的，尤其是莊王府，只有我一人能去，旁的妓女皆不許進入。”
　　那確實是她的輝煌鼎盛時期。如果八國聯軍沒有打進北京城，她是一定能夠坐穩八大胡同里第一把交椅，賺得個盆滿碗溢的，紙醉金迷，花團錦簇，自是不費猜疑的。
　　可是，八國聯軍還是進了北京，慈禧太后跑了，賽金花還留在了八大胡同里。
　　于是，才有了她和德國兵的窄路相逢，才有了她和瓦德西的萍水相逢。這是風云際會，更是歷史的巧合。國家危亡之際，國君和群臣不知哪里去了，讓一個妓女起身用肉彈抵御槍彈，用情色化解戰火，以柔弱身軀擔當起救駕之責，如劉半農所講：“賽金花和葉赫那拉可謂一朝一野相對立。”這不能不說是對軟弱的清政府的一種無情的嘲諷，傳奇就這樣誕生，不讓誕生都不可能了。
　　據說，面臨八國聯軍打進京城燒殺搶掠的危急時刻，李鴻章曾經憑借和賽金花的交情，親自登門請賽金花出面，用她得天獨厚的德語找德軍講情，讓她凜然成為了不辱使命的民間使者。
　　也有這樣的傳說，賽金花和瓦德西在京城相遇，是賽金花在胡同里騎馬受驚，再次被瓦德西巧遇而得救，去似朝云，來如春夢，馬上相逢，憑欄無語，離愁與思念，從柏林的星光月色，都化作了眼前北京城的鶯飛草長，讓她纏綿地成為了愛情的棒棒糖。
　　事實上，既無那樣的浪漫和巧合，也沒有那樣的重托與凜然。是那一夜德國兵闖進了八大胡同，敲響了賽金花的房門。那時候，她住在陜西巷中段路東的一條叫做榆樹巷的小胡同里。
　　德國兵見一時沒有開門，便用軍用皮靴使勁地踢門不止。賽金花只好開門揖不速之客。德國兵做夢都沒有想到，在這樣的胡同里面，居然遇到了那個講一口流利德國話的女子，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賽金花的德語，在這時候起到的作用，猶如化腐朽為神奇一般，成為了歷史的轉折點。她居然還很鎮定而自然灑脫地對在場的一個小軍官問起德國的某某先生和夫人，而那某某先生和夫人都是德國的上層人物而家喻戶曉，并且，她還順手拿出了和這些德國人的合影照片來給這幾個德國大兵看。好家伙，她居然能夠和這些人物認識，德國兵怎么能夠不對她刮目相看？他們一時弄不清她的來歷，到底水深水淺，不敢再造次。
　　第二天清晨，德軍果然派來兩個護兵，開著一輛轎車，氣派堂皇地把她接走。這才有了她和瓦德西的相見。
　　賽金花是這樣描述她和瓦德西第一次相見的：“他問我：‘到過德國嗎？’我說；：‘小時同洪欽差去過。’又問：‘洪欽差是你什么人？’這時候我卻撒了一句謊，說：‘是我的姊丈。’他一聽，喜歡極了。我們越談越高興，很具投機，當下留我一同吃飯。吃飯時，我乘便就把我怎樣從上海到來天津，因鬧義和團又逃到北京，途中狼狽情形及到京后生活的困難，對他說了一遍。他聽后很表同情，只見他對旁邊的軍官低聲嘰里咕嚕地不知說了些什么，便拿出兩套夾服，都是青緞繡花的；又取出一個小箱子，里面裝著一千塊錢，都是現洋，對我說：‘東西很少，請先拿去用吧。’”
　　我以為賽金花所說的，是比任何的演繹都要可信一些。他和瓦德西的第一次見面，說的合情合理，說的都是些家長里短，在不動聲色中稍帶腳地也說了戰亂帶給自己的困難，并沒有后來傳說中的那種政治性很強的拔高舉動與襟懷氣度。她只是一個會說德國話并善于應酬的妓女，日后在歷史的關鍵時刻她所起到的作用，只是陰差陽錯地水到渠成，是一粒無意撒下的種子，意外開出了燦爛的花。
　　關于賽金花和瓦德西的關系，近乎所有的書中都認定了她和瓦德西有一腿，難道會有妓女不賣身的嗎？難道會有貓兒不貪腥的嗎？就連魯迅先生都說是：“和德國統帥睡了一段時間的賽金花，也早已成為九天護國娘娘了。”
　　賽金花矢口否認這段傳聞。她說：“他們說我，天天夜里和瓦德西一同睡在龍床上。有一天，睡到半夜，著起火來，我們倆都赤裸著身子，由殿里跑出，這簡直是侮辱我，罵我。我同瓦德西的交情固然很好，但彼此間的關系，卻是清清白白的，就是平時在一起談話，也非常的守規矩，從無一語涉及過邪淫。這都是有人見我常常同瓦德西騎著馬并轡在街上走，又常常宿在他的營里，因此推想出我們有種種不好的勾當來。”
　　“常常同瓦德西騎著馬并轡在街上走，又常常宿在他的營里”，這在當時的北京城，賽金花是一個多么特殊的人物，這又是多么風光的事情啊。人們的猜測便是由此產生，也是可以想見的了。她的爭辯，乃至純潔到“從無一語涉及過邪淫”，便無法令人信服，便也成了一筆謎一樣的糊涂賬。
　　傳說中最邪乎也最有鼻子有眼的，是“儀鸞殿失火”，因為大火燒得賽金花和瓦德西都光著屁股從儀鸞殿里驚慌失措地跑出來，應該是最富于戲劇性和畫面感的場面了（如果拍電影的話，賽金花的扮演者大概如章子怡一樣，也得需要一個替身出現全裸的背影），當然容易讓人們難忘而想入非非。
　　賽金花這樣解釋“儀鸞殿失火”：“瓦德西雖住在宮里，可并不在殿里睡，他是在儀鸞殿的旁邊，覓了一塊靜潔而又風景幽麗的地方，搭起一個帳篷，辦公睡覺差不多全在里面。那次失火是因為幾個士兵的不加小心，損失還很不小，把一個參謀長燒死在里頭。”
　　賽金花這樣的解釋，有點兒欲蓋彌彰。她對瓦德西在北京的衣食住行如此了如指掌，即使“儀鸞殿失火”真的如她所說，她和瓦德西的關系，真的如純情少男少女一般，在戰亂只是演繹著瓊瑤一般的浪漫劇，總不大能夠讓人信服。
　　在賽金花的自傳中，有她情不自禁地這樣的流露：有一天，“一直待到天黑，我要回家了，瓦德西很舍不得叫我走，千叮嚀，萬囑咐，希望我能夠常常來他營里，又親自送出老多遠，我倆才握手而別。從此以后，差不多每天都派人接我，到他營里一待就是多半天，很少有間斷的日子。”
　　在另一段里，賽金花說：“瓦德西常對我說：‘營里的東西，你喜歡哪件，盡管拿走，沒有什么關系。’有一個‘五福捧壽’的瓷盤，樣式、釉質、彩繪都好，瓦德西用它盛水果，看我喜歡，立刻派人要拿給我送到家中，我忙推托掉了。”
　　這樣時過境遷的描述，總讓我有些懷疑其中有沒有被賽金花有意無意而修改或遮掩的東西。我相信，她所說的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過，但瓦德西拿著中國的東西不當玩意兒，隨手送人情給她，總讓人心里不大舒服。而她和瓦德西天天白天里纏綿，唯獨沒有夜里的銷魂，哪怕是片刻的沖動，對于一對孤男寡女而言，也多少讓人起疑。
　　曾經有人考證出瓦德西的生卒年月，他是生于１８３２年，死于１９０４年。也就是說他比洪鈞還要大八歲，率領德軍到北京時，已經是六十八歲的高齡了，而那時賽金花才二十六歲。也就是說由于這樣的年齡，他們兩人之間完全不可能有性事的可能。當然，說賽金花和瓦德西一定非要有床笫之歡，也缺少足夠的證據。但是，如今的老少配的年齡大于他們兩人的多得是，前不久發生的安徽的一位貪官副省長，和他的小舅子共用一個情婦，這位副省長的年齡也快逼近當時的瓦德西了。因此，這樣的解讀，多少有些武斷。
　　瓦德西離開北京到達德國三年后就死了。但自１９０１年６月瓦德西走后，和賽金花還有書信往來，賽金花雖然只是會說而不會寫德語，但她請一位留德的學生替她復信，魚雁傳書，往來德中之間，堅持好一段時間，沒有情分，也是做不到的。當然，這種情分，也可能纖塵不染，只是友情。不過，當后世的人們，看到這樣一位元帥和一位妓女之間如此持久而溫婉的友情的時候，該會作何等遐想？
　　難道就不能夠奇跡一般出現妓女和元帥之間的友情嗎？
　　但難道就不能夠更奇跡一般出現妓女和元帥之間的愛情嗎？更何況是一場跨國之戀，而且誕生在戰亂之時的北京城，串聯起八大胡同和儀鸞殿之間，也就將凡世和皇宮、將情色與政治，拉郎配一般奇特地拉在了一起，不是讓這樣的傳奇更為色彩繽紛嗎？
　　這是只有賽金花才能夠創造的傳奇。在我們的歷史上，還沒有哪一位妓女如此上天入地一般創造出這樣的傳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