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京》說起翁建平　等

　　當發生在72年前12月9日那場抗日救國運動在如今中國人的記憶中漸漸模糊的時候，一部《南京》又把我們帶回到那些不堪回首的殘酷的戰爭歲月。和日本這個近鄰的恩恩怨怨，我們老話再提——
　　
　　“當日軍逼近的時候，我勸中國人要對他們根本的人性保有信心。那些中國人笑我傻，后來，我發現他們是對的。”
　　 ——《南京》臺詞
　　今年，一部美國人投資執導的以第三方視角展現1937年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紀錄電影《南京》，引起了世界范圍的關注。
　　《南京》以德國人拉貝等在南京建立難民保護區的西方人士、南京大屠殺中的幸存者、屠城日本兵的口述和大量珍貴歷史資料，將那段慘絕人寰的歷史重現在觀眾眼前，引起西方世界觀眾的強烈反響。在美國“圣丹斯”獨立電影節上，《南京》連映數日，場場爆滿。在國內，電影《南京》于日本侵華戰爭爆發七十周年的紀念日——2007年7月7日首映，獲得巨大成功，緊接著便是全國范圍的放映。在浙江，曾有知名媒體聯合多家影院邀請市民觀看《南京》。消息一見報，該媒體便熱線不斷，短短數日，1000張票被市民搶訂一空……
　　
　　悲劇，永遠不能忘記！
　　
　　“看完《南京》出來，手心真的在發熱，滾燙得厲害，但身軀卻是冰冷的，我盡可能用手心暖和著冰冷的身軀，可是手心的那點熱量太小了，根本無濟于事……我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這部電影，至少每一個中國人都能看到。不是為了反日，僅僅是對生命和真實最基本的尊重……走出電影院（應該是放映廳），我徑直走向售票臺，告訴售票員我希望電影院能把這部電影的放映期盡可能拉長。”
　　這是一位學生觀眾在觀看了紀錄片《南京》后寫在自己博客上的一段話，他的這篇博客日志很長，不是因為文章本身，而是因為日志后面數十條留言：
　　“也看了《南京》，說實話我哭了。看到日本人所犯下的罪行，又想起他們現在對待這段歷史的態度，我感到非常氣憤……”
　　“是中國人就該看《南京》！”
　　“落后就要挨打！這是不變的真理。我們‘80后’是中國有史以來生活條件最好的，在未來的50年里我們一定會讓中國變得更加強大，讓全世界圍著我們中國轉，并且讓那些曾經踐踏過我們土地的民族付出應有的代價！”
　　“《南京》不是為了宣揚什么‘極端情緒’。我可以說，我不恨他們。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日本人能夠迷惘到這樣一種地步：心安理得地活在自我欺騙之中？！”
　　看這些充滿激情、令人熱血沸騰的留言的時候，記者想到《南京》導演比爾·古登塔格說的一句話。他說，南京大屠殺最大的悲劇不是歷史本身，而是人們不知道這個悲劇，甚至否認、忽視這個悲劇。
　　是的，歷史隨著年代而客觀，也隨著年代而模糊。作為年輕一代的我們，一定不能忘卻這一切，因為模糊的歷史尤其容易忘卻，而謠言重復一百遍有可能成為真理。影片結尾處在靖國神社前高呼萬歲的儀式和當年紀錄下來的鏡頭重疊，幾乎一模一樣，這讓人感到一絲恐懼，因為那可怕的靈魂依然在逍遙，它穿著謊言的外衣，跑得比真實快得多。
　　我們怎能讓“不知道”、“忽視”的悲劇繼續上演？那些感到震驚的西方觀眾、熱烈討論觀后感的國內青年，還有一直遮遮掩掩妄圖否認侵略歷史的日本右翼勢力都該牢記，在七十年前，一個城市曾經有三十萬的無辜生命被殘酷屠戮，同時被屠戮的還有人性、文明和尊嚴。
　　
　　困惑，勢不兩立？
　　
　　留學生大草明子的爸爸是戰爭遺孤。日本軍隊撤走后，大草的爸爸被黑龍江的一戶好心人收養，在中國長大、娶妻，又參加了“上山下鄉”，大草和哥哥都出生在黑龍江農村。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以后，大草的爸爸尋找到了日本的親人，于1987年舉家遷往日本，大草那年剛8歲。當時中國和日本的生活水平差距巨大，日本優越的生活條件讓大草產生了一種“再也不要回到中國”的念頭。
　　很快，大草就學會了日語，融入了日本當地的生活，中國話和對中國的記憶慢慢地模糊了，看上去她和別的日本小孩沒什么區別。而回到家里，因為媽媽學日語很吃力，母女倆交流起來很困難，兩個人經常是說半天都不知道對方在講什么。這個時候，大草免不了也會想：我到底算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
　　長大以后，大草看到哥哥由于回到日本時年齡已經比較大，沒有忘記中國話而被日本公司派往中國工作，大草很是羨慕，希望自己也能這樣。在朋友和家人的支持和鼓勵下，她就決定來中國留學。
　　來中國留學之前，日本國內的電視新聞正在連篇累牘地播放關于中國食品質量問題的報道，這讓大草也不免擔心。帶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她來到了杭州。很快，自己眼中的中國讓那份擔心煙消云散。大草告訴她的朋友：我看到的中國和傳說的完全不一樣，這里太漂亮了，又干凈，又安全，沒有人搶包，走在路上我看旁邊的人比我還有錢呢……
　　在中國，大草遇到了很多友好和善的人，但也不是一切都令人愉快的。女足世界杯在中國舉行，德國對日本的一場比賽在杭州舉行。大草和同學們一起興高采烈地到現場去看球，結果卻帶著滿肚子的不快回來：“德國隊員一拿球，全場觀眾都為她們鼓掌加油。可是日本隊員進攻的時候，我聽到的卻是一片噓聲。比賽中間有一個日本隊員受傷了，看臺上的人好像都很高興。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其實大草也明白，這和六七十年前的那場戰爭有關。在她看來，過去的事情不能忘記，但新一代的年輕人不能總把眼光盯在過去的事上，應該用友好相待來彌合前輩人造成的歷史傷痕，而不是去擴大它。
　　大草的父親在去世之前，又回到中國一次，一呆就是三四個月。他始終對中國的養父母充滿感激之情。大草說，她現在已經不再想自己到底算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的問題了，她在日本聽不得別人說中國不好，在中國也聽不得別人說日本不好，因為，“中國和日本，都是我的家。”
　　
　　仇恨，還是迷惘？
　　
　　“由于工作緣故，我經常被邀請赴國內外一些高等院校和中小學校為學生們講述歷史，配合學校開展愛國主義教育，與青少年學生接觸較多。在與青少年學生的對話與交流中，我深切地體會到，當代青年思想活躍，他們熱愛和平、熱愛國家、關注世界政治，但也有一些非理性甚至于偏激狹隘的言論。同學們，你們是和平的使者、未來的希望，你們要樹立正確的歷史觀，培養理性的民族情感，既要堅持歷史事實，不容任何人歪曲和篡改歷史，又要吸取歷史的教訓，著力珍愛與建設和平事業，任何以宣傳和捍衛歷史為借口，宣泄復仇心理和狹隘的民族情緒都是不健康的。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朱成山在青少年和平教育活動上的講話
　　朱館長所說的那種“以宣傳和捍衛歷史為借口，宣泄復仇心理和狹隘的民族情緒”的情況在生活中并不少見，前面文章中就有網友宣稱要讓其他民族付出“代價”，甚至記者多年前參觀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時候也一度爆發過要日本“血債血償”的沖動，但很快發現這種沖動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我們可以為了歷史上同胞所遭受的屈辱磨難而辛酸激憤，但不能沉溺在這種氣憤當中：冤冤相報何時能了呀！
　　我們紀念抗戰，不是紀念仇恨，而是紀念歷史的教訓。歷史的仇恨可能被原諒，但是，歷史本身不能被遺忘！
　　應該承認，帶有仇恨情緒的年輕人不在少數。一些同學往往剛剛接觸到一些歷史，便被民族屈辱和義憤沖昏了頭腦，盲目仇視一切與日本有關的人、事、物。
　　大草所說的今年女足世界杯德國與日本的那場比賽，記者就在現場。賽事本身是非常吸引人的，此前德國隊曾以足球賽罕見的大比分狂掃同組的阿根廷隊，而日本隊作為亞洲勁旅，戰績也值得期待。這場比賽吸引了三萬八千余名觀眾到場觀戰，杭州黃龍體育中心視野較好的東、西兩邊看臺座無虛席。
　　
　　現場德國球迷不多，混在數萬觀眾群里除非他們舉著黑紅黃三色的助威巾走過身邊，否則根本看不到。相對來說日本球迷隊伍就比較龐大了，東區看臺稍靠北的位置，身穿統一藍色球迷服的日本球迷幾乎坐滿了一個自然劃分的看臺區。然而，比賽開始后，所有到場的中國球迷仿佛頃刻之間改換了國籍，整個黃龍體育中心成了德國隊的主場。
　　“德國隊加油！”“德國，進一個！”這樣的叫喊聲不絕于耳，尤其是在德國女足發起進攻的時候，整個觀眾席更是掀起一波波的人浪。而日本隊進攻時，中國觀眾席上噓聲陣陣，日本球迷區很快成了一片不興波瀾的深藍。
　　更令記者印象深刻的是坐在前排的一個小姑娘，才四五歲，被父母帶著來看球賽。她可能完全不知道德國、日本是什么，甚至不明白眼前綠草坪上那些阿姨們在干嗎，但已經會跟著身邊的觀眾喊叫“日本，滾回去”。我還發現觀眾席中不乏青少年和兒童的身影，他們和那個小姑娘一樣、和他們身邊的成年觀眾一樣，在德國隊進攻時吶喊，在日本隊失利時歡呼……對日本莫名的敵視情緒幾乎控制了全場。
　　可以察覺這種情緒或許來源于七十年前日本發動那場不光彩的戰爭，或許來源于日本對自己戰爭罪行頑固遮掩的態度。但人們沒有察覺，像七十年前日軍被瘋狂的軍國主義思想控制后背離人性一樣，我們有些年輕人也在被某種仇視情緒影響，正在做出一些有違理智、有違文明、有違善良的行為。
　　在球賽結束后，日本的女足姑娘們拉開了寫著“ARIGATO謝謝CHINA！”的橫幅向兩邊看臺的觀眾致意。記者與同行的朋友感到無比難堪，這簡直是一記打在我們臉上的響亮的耳光。但在這記耳光之后，我們卻看到了希望——看臺上還在離場的觀眾駐足了，片刻懵怔后，終于爆發出長久的和日本球迷一致的掌聲。
　　這些被中國球迷噓了全場的日本女足隊員，用她們真誠和善的行為最終贏得了許許多多中國球迷對她們的同情與尊重。這是不是給我們一個啟示：北風不能吹走嚴寒，而只有溫暖的春風才會融化堅冰。我們的那些“愛國”青年們，面對冰冷的歷史和可為的現實，除了仇恨和發泄，你們是否更該做些其他什么？
　　
　　陌生，管中窺豹
　　
　　因為對中日戰爭認識不盡相同，中日兩國現在仍有著不算穩定的關系。中日兩國的青少年對身邊“近鄰”的認識也因為教育、媒體和主流文化的影響呈現各自鮮明的特色。
　　島田光希子（女），26歲，日本熊本縣人
　　很小的時候，我就看過許多中國電影；上中學以后，又接觸到了唐詩，我還記得學的第一首唐詩是“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在我心目中，中國是一個很有文化感、風景也非常美麗的國度。我對藝術感興趣，從小就學素描、油畫。上高中的時候，偶然看到一幅中國的山水畫，立刻被吸引住了。那時候，一個聲音在我心里響起：“我要到中國去學習！”
　　我來到中國美術學院學習中國畫。我跟著老師走過了中國廣袤的國土，在桂林漓江看到了青山藍天的倒影，在山西看到了巍峨的太行山，在河南看到了許多文物古跡……見證了以前想象中的那個中國的美麗，而且比想象的更美。
　　關于那段歷史，我的心情很復雜。在日本國內讀中學時，我了解到了那一場戰爭，當時就感覺很不舒服，甚至不太相信書上寫的那些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因為我從小就喜歡中國，中國很美，自己的祖國也很美，我不愿意相信這兩個美麗的國家曾經在殘酷的戰場上兵戎相見。
　　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