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株狗尾巴草

　　一
　　
　　陽光灑進教室。我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睡得好吧？”同桌香香笑著問。我望向講臺，方老頭還在孜孜不倦地講著文言文。我吐了吐舌頭：“好一個私塾先生的代言人。”方老頭察覺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米白，你來把這篇文章背一下。”我一邊慢慢騰騰地站起來，一邊迅速地掃視課本，然后背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背得不錯，上課注意認真聽講。”
　　香香用一種碰到鬼似的眼神看著我：“你IQ多少啊，過目不忘？！”
　　她怎么會知道，我最喜歡的就是蘇東坡。
　　
　　二
　　
　　方老頭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正在構思新的小說。“到底是小馬先踹羅羅好還是羅羅先打小馬呢？”我自言自語，等意識到危險時，他已經沉著臉把手中的月考成績單壓在我的面前。“胡思亂想的時間以后多的是，但不是現在。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看香香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我真的后悔今天出門的時候沒多念幾句“南無阿彌陀佛”。
　　方老頭的話“山路十八彎”，講得我頭昏腦脹，最后終于彎到了點子上：“你別的成績都不錯，干脆找個數學老師補課吧，我幫你找。”如果換作別的同學，肯定感動得直點頭，但我不買賬：“不用了，我學不好的，再說我們家沒錢。”方老頭有點生氣，但剛準備說什么又忍住了：“那你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這也是為你好呀。”
　　
　　三
　　
　　放學后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香香有些羨慕地說：“現在全班就你一個人能天天享受家的溫暖了。”我笑笑，一向都不太習慣住校，我是那種離不開電腦的人。下午收到《遙望地帶》小編三三的短信，她在那邊火急火燎地問稿子寫完沒有。“我今天晚自習不來了，在家寫小說。”
　　回到家，剛準備徑直回房，就被老媽叫住了。“米白，你過來。”她坐在沙發上，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干嗎呢？”我一坐下就聞到了火藥的味道。“你的數學差到什么程度了，你知道嗎？這樣下去，你拿什么考大學？”
　　“我數學就是不好，我有什么辦法。”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聽到數學我就有一種惡心的感覺。
　　“你努力過沒有，從來不做題怎么會進步！明天起我給你找個老師，你天天給我補數學！”老媽火了，而我也火了：“不可能！”說完就沖進書房，“砰”地把門關上了。
　　一打開電腦，三三就在MSN上不知死活地發來一句：“稿子今天晚上能給我嗎？”我回了一句：“今天晚上我把命給你！”
　　
　　四
　　
　　“昨天睡得不好？”一到教室，香香就發現了我腫起的雙眼。“去去去。”我的心情還是不好，昨天晚上老媽已經正式決定斷我的網。“我去找方老頭！”第三節課后我終于做了決定，拍桌子的聲音讓香香同志嚇了一大跳。
　　“你給我找老師吧，我補數學。”我開門見山，倒是方老頭愣了。緩過神后，他笑了起來：“早就該這樣。”“你能不能不讓家里斷我的網，這是我補數學的動力。”方老頭想了一會，答應跟我媽溝通。
　　補課的事定了下來，每周一三五晚上補兩個小時，一個小時30塊。老天作證，我真的很心疼這筆錢。
　　幫我補課的是一個30多歲的男老師，姓黃。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大黃。我不喜歡大黃，但我很喜歡大黃的女兒。那個小家伙長得很漂亮，第一天晚上去大黃家時，她就捧著一大束狗尾巴草來到我面前：“送給你，姐姐。”
　　大黃講課時，我還在搜索有關狗尾巴草的童年記憶：那時候多好，做什么都快快樂樂的，哪怕只是和小伙伴一起拔狗尾巴草。沒有高考的壓力，沒有做不完的試卷……
　　“米白？”“你小時候拔過狗尾巴草嗎？”這竟是我回過神后的第一句話，大黃無奈地搖搖頭。我真的是一個很誠實的孩子，那天晚上，大黃幾乎被我折磨得精神分裂。
　　“這是正弦函數的曲線，這個是余弦函數的曲線，你分得清嗎？”
　　“好像沒什么區別。”
　　“你看這條拋物線是頂點朝上的，看到它你能聯想到哪個公式？”
　　“我看到拋物線從來只會想到上吊……”
　　回到家，老媽便問怎么樣，我答了聲挺好，便回到了房間。我把MSN的名字改成了狗尾巴草，還換了張狗尾巴草的圖片頭像。
　　
　　五
　　
　　旋轉的電風扇/像缺了一頁的四葉草/時間太快/總覺得高考還早/我們的生活像沒有聲音的喧鬧/演員太多卻只有筆在舞蹈/每個人都在找通向幸福的四葉草/我卻只想做一株狗尾巴草/在田野里隨風搖……
　　自習課，我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趴在桌上用心復習，而是看著電風扇隨手寫了一首詩。“你還不寫作業？明天要交的。”香香探頭過來。“一邊去，跟你沒共同語言。”我推開她。
　　數學依然沒有進展，我可能真的是左右腦嚴重失調，無論大黃怎么給我輔導，我都覺得晚上的60塊錢真的被扔進水里了。
　　補完課回家，我常常會到路邊去拔一株狗尾巴草，然后用它的“尾巴”撓自己的臉，癢癢的，心里卻暖暖的。看著它們無憂無慮地散在土地上，隨風搖擺，真的很羨慕。可是方老頭說，天性自由的人，跟高考兩個字是相克的。明年，就到我高考了吧。2008年是很多人圓夢的日子，對于我來說，卻可能什么都不算……
　　老媽天天早出晚歸，家里的條件不算好，老爸走得早，為了我，她一直是一個人打拼。可自從上了高中后，由于我不安心讀書，一心只想當作家，我倆之間的關系漸漸惡劣起來。
　　打開門的時候，老媽的臉色不太好：“你的數學為什么一點進步都沒有？”“不知道。”我淡淡地回了句。“你這樣子別讀了，浪費我的錢！”老媽突然爆發了。我也不肯示弱，拿出今天收到的稿費單：“一共1400元，我填的是你的名字，你取了吧，當補課費和這幾個月的生活費，其他的以后再還給你！”老媽搶過稿費單就撕，我回過神去搶已經來不及了。看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碼出來的勞動成果就這樣在她手上化成碎片，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睡，凌晨3點我收拾好了所有東西，要離家出走。
　　
　　六
　　
　　但是剛走到客廳，就發現睡在客廳門口的她。她眼睛腫腫的，白發醒目，那一瞬間我突然驚住了，我的媽媽什么時候老了。離家的勇氣消失了，我退回房間。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來到客廳，發現她已經出去了。看著窗臺上插著前些天采回來的狗尾巴草，我心里突然很惆悵，我什么時候能像它們一樣自由。
　　在去學校的路上，我路過一片田野，那里面長著許許多多狗尾巴草。不知道為什么，我跑過去拔了很多很多。到教室時，已經是第一節課了，方老頭和所有同學一臉奇怪地看著捧著一束狗尾巴草的我。
　　“我要送你們狗尾巴草，誰要？！”
　　看著我手上的小東西們，班上的同學竟然個個爭先向我伸出了手：“我要！我要！”而方老頭愣了，他顯然還沒有弄清楚。發完后，我手上還剩最后一株，遞給了方老頭：“老師，送你了。”
　　“我也有啊。”他樂呵呵地笑了。
　　那節課，他停止了講文言文，他問大家為什么都想要狗尾巴草。有的說狗尾巴草給人的感覺很自由，有的說看到它會想到童年。而方老頭看著手中的狗尾巴草很煽情地對全班同學說：“我小的時候也喜歡這個，你們說了，狗尾巴草嘛代表了很多童年的美好記憶，但是我們之所以懷念狗尾巴草，就是因為它已經是過去式了，未來的路還很長，以后回憶起來，我們拿什么作為目前這段最關鍵時刻的狗尾巴草呢，畢竟青春不僅僅需要自由。”
　　說完后，教室里響起了前所未有的掌聲。我呆呆地看著狗尾巴草，突然想找媽媽談談。
　　下午來到她的服裝店，我卻驚訝地發現，店主換了人。上前詢問，店主告訴我，我媽早就把店子盤了出去，說要拿那筆錢給我存下來當大學的學費。現在的她在東城區幫人早晚出貨。
　　我忽然想起小學的時候，我媽對我說的一句話——媽媽文化不高，所以吃了很多苦，你要好好學習，加油考大學，這樣才爭氣，媽媽才覺得對得起你爸爸。
　　眼淚就這么悄悄地出來了。我發短信給三三，說，高考前再也不寫小說了。
　　
　　七
　　
　　再回家時，我沒有再去采狗尾巴草。高考面前誰都有或多或少的無奈，但是青春真正不僅僅是自由，還有一種責任在里面。也許在走過高考后，在很多年后的回憶里，我能把這一段當作17歲的狗尾巴草，然后折成記憶對自己說：“送你一株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