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特愛流淚,那么有海拔的一個男人,招誰惹誰了,脆弱得不行?尤其不能見風。好在那時我還是個醫(yī)生,不用看眼科,也能診斷出我患砂眼了。幸虧幾瓶眼藥水拍馬趕到,于是你猜出來了,那些不安分的淚水,就被我扼殺在了萌芽狀態(tài)。
只所以畫蛇添足地寫這么個開頭,是想說明這樣的事實:千萬別說我因為砂眼才流淚,若果如此,那就有些從門縫里看人了。不錯,這么多年來,俺一直是個傻青。但,千傻必有一精,憑什么我的淚水僅僅只為某種眼疾從一而終?絕不諱言我曾經(jīng)流過很多次淚:小時候的一塊餅干,稍大些的一次誤解,再大些的一次失戀……都可以從我的眼睛里,哄兩條人工瀑布出來。但,如果你僅憑此就說我脆弱,那至少說明你還不了解我。同時,我還想趁熱打鐵地指出(這有些像領導講話了,哈哈),會流淚的男人才是真漢子。
從小到大,好像沒人鼓勵我們流淚,一代又一代,對男人的要求,似乎就是堅強,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豈止不輕彈,簡直是不讓彈。但,一次又一次地把淚水留在心里,久而久之也就堵得難受了。于是,就酗酒、泡妞、罵娘……不知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的失之桑榆收之東隅?男人有時候是很皇帝新衣的,明明軟得泡沫似的,卻敢憑那副搓衣板的身材很魔鬼地喊出什么:我來了我看見我征服。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艾青先生就是這樣用“淚水”,表達出了他的赤子情懷。而我也曾經(jīng)在一首破詩中謅過這么兩句:正是這滾燙的淚水提醒我/ 哦,心還沒有死/ 還有愛與感動的能力。
當然,我也反對那種動不動就人工降雨的男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把情緒培養(yǎng)得風調(diào)雨順似的。想當初,看《三國演義》,每見劉皇叔哪怕遇到屁大的事兒也安排一些眼淚出場,我就心煩得不行,好在那書我看得囫圇吞棗,若不然,我非得被它折磨得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不可。
不止劉皇叔,好像在古代,男人們都挺會哭的。在《老殘游記》的序言中,記得劉諤先生說,《離騷》為屈子之哭泣,《史記》為司馬遷之哭泣,《紅樓夢》為曹雪芹之哭泣。你看,這些大男人不但不忌諱哭,還哭出了成果、哭出了品味。所以,就憑這一點,我們也沒有理由不哭,現(xiàn)在一些作家寫完拳頭寫枕頭,但,越寫越?jīng)]看頭,以愚之見,可能是他們沒有找到淚水的源頭。
老外的一句話:如果你流出了眼淚,說明你還有希望。不知國外貫徹執(zhí)行得怎樣,反正,人家那兒很少發(fā)生考不上大學了就與農(nóng)藥過不去,晉不了職稱就抱著雙肩咕咕噥噥地怪自己或者別人是個傻X,沒與心中的他(她)搞上對象就揣著硫酸找人算賬之類的破事兒。
還不能排除這樣一個誤解:男人不流淚是既酷且蔻的表現(xiàn)。但,與那些真正的強者相比,這種男人總給我一種盜版的感覺。沙漠之所以成為綠洲的基因突變,無非是因為它長期缺少雨水的撫摸與滋潤,同理可證,一個拒絕淚水的人,最先沙化的,是他的面容,最后荒漠的,必是他的心靈。如果畫虎不成反類犬,那個名叫堅強的詞,既有可能成為僵硬的遠親,也有可能成死寂的近鄰。竊以為,面對涂炭的生靈,阿道夫·希特勒是不會流淚的,以一句“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而名聞天下的路易十四是不會流眼淚的。
這個世界,可能再也不會給希特勒和路易十四們表現(xiàn)的機會了,但,我們卻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如果男人長期不流淚,可能要像黃河一樣地斷流了。進化論說,用進廢退嘛。所以,在佩服這些不流淚的男人同時,我對“堅強”二字,不能不有了另一種解釋:面對車禍可以扭身而去、面對暴力可以置之不理、哪怕面對失學的孩子,心河也泛不起一絲漣漪……如此一來,我就與題目鏈接上了:當男人再也流不出眼淚,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兒,換成另外一種說法就是:男人流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再也流不出淚。
最后,想以一句抬杠的話來為本文劃個句號:如果不流淚算作堅強的話,那么,老漢我今天非得跟你犟:把淚腺摘除了,不就成了堅強的n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