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有著旗袍情結的湖南女子。剛剛在《北京文學》上發表了一篇唯美清麗的《湘繡旗袍》,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刊物轉載。此前,她寫的兩部有關現行教育的小說《六三班的成長報告》和《我是你老師》,因為直指當今“應試教育”的弊端,引起教育界和學生家長的廣泛關注。
可是,眼前的薛嬡嬡并沒有穿她鐘愛的“湘繡旗袍”,只是一身休閑的打扮,樸素里蘊著一份端莊,活脫脫的溫婉湘女。
她是一個善于言詞、表達能力極強的人,你不用擔心遭遇冷場的尷尬。她思維活躍,時不時跳出一個新的話題。并且能滔滔不絕地說上一通。對我們而言,這樣的采訪對象很難得。
或許是出于對方言的熱愛,上個世紀60年代出生在“美麗的桃花江”的薛嬡嬡一直用桃江方言和我們對話。她在長沙定居二十年了,她的“桃江話”逐漸“長沙化”了,我們能大致聽個明白。“長沙話語速太快,我又學不會。出去講話特別尷尬。一次出席全國性的作家會議,因咬字不準。發言時被人一再打斷尋根究底,急得我臉都紅了。會后有人和我開玩笑說。薛嬡嬡的普通話比彭見明、譚談的方言要好懂,起碼能讓人猜個八九不離十。哈哈,所以在外面我盡量能少說一點就少說一點……”她如此笑說。
敬重女作家葉廣苓
采訪時,她好像不是很關心自己在文學上取得的一些成績,而更多的是向我們推薦她的同行, “當今作家,我們湖南的‘五少將’就不錯,馬笑泉、田耳、謝宗玉、沈念、于懷岸個個都能寫……”她重復提及這些作家的名字,生怕我們錯過她認為很棒的同行。她還說,如果我們以后要做作家專訪,她可以幫我們引薦。在她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文人相輕”的痕跡。
聊到最喜歡的國內女作家,薛嬡媛立馬報出了陜西作家葉廣苓的名字。她說:“葉大姐7年一直在偏僻貧窮的周至縣掛職鍛煉,寫出了《老縣城》等一系列農村題材作品。‘作家的責任就是關注社會,寫作只不過是一個載體。’讓我特別敬重的是葉大姐對農民那份真摯的關愛。有一個關于葉大姐和當地農民的笑話,讓人感受頗深:農民的獼猴桃豐收了,想打則電視廣告,面對代言演員80萬元的天價,農民們退縮了。葉大姐自告奮勇說愿意當獼猴桃的代言人,農民們眼睛一亮,本土特色的廣告詞脫口而出,‘你看俺們葉大姐,吃了周至獼猴桃皮膚白!周至獼猴桃,含維生素A加B加C加D!’葉大姐到底是如何代言周至獼猴桃的,我不曉得,反正那些獼猴桃全部賣了個好價錢卻是事實。”說到這里,薛媛媛目光里露出由衷的敬意:“許多作家是農民出身,成名之后卻漸漸脫離農民,走向高貴了;而葉廣苓有著皇室的血統,卻融入農村,和農民打成一片,從高貴出身到農民作家,這該是何等的難得啊!”
看得出,薛媛媛是一個心思細膩、懂得感恩和善于捕捉生活細節和感動的女性,舉手投足間,文字便汩汩而出。
桃花江情結、
她還是一個十分思鄉的人,小說里面的許多情景寫的都是她的家鄉桃花江,如《池塘燈影》、《雕花床》、《外婆》等描述的是桃花江特有的自然景觀、民俗風情、人情世態等。薛嬡媛來長沙工作二十年,也到過國內外一些地方,她的桃花江情結似乎從未放下過。抱著疑問我們想探尋一下她心底的秘密,她笑著說:“桃花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那里留有我太多太多的回憶,不寫就浪費了……”
不想浪費回憶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但那段艱難的童年生活更是她寫作的源泉。
薛嬡嬡的母親是1949年前的大學生。長沙和平解放那年,薛嬡嬡的外公被鎮壓,母親為脫離家庭關系獨自要求到桃江工作;那時薛嬡嬡的父親也從貴州國民黨軍營逃回到桃江工作。父母同在稅務局,“文革”第二年他們又成了專政對象。有天放學,薛媛嬡路過縣城最大的戲臺坪,突然看到父母被捆在一根黑繩子上押著游街,剛滿六歲的薛嬡嬡當場嚇呆了,她哭著跑回家卻發現她的兩個哥哥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后來父母親下到農村改造,她隨父母親到農村去讀書。
在農村,由于父母親頻繁地換改造地點,每換個地方她得在原地把這個學期讀完才能轉學,她就得被托付給當地的一個人家。她每到一個人家都要看別人眼色吃飯行事,每換到一個新學校都要害怕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母親不給她換新學校,她害怕那些陌生的同學,可結果是九年中換了七所學校,所以她只能像波西米亞人一般隨遇而安,也過早地有了一種冷漠與摯愛之間滾動著的別樣感受。
印象最深刻的那次她剛滿九歲,母親又要換地方了,匆忙中把她丟到一個寡婦家。寡婦家只有兩間房兩個床鋪,寡婦帶著她的三個孩子睡一個床,薛媛嬡被安排和她七十歲的老娘睡一個床。那時正是冬天,她為取暖便抱著老奶奶的腳睡。有天半夜,她被凍醒了,發現老奶奶的雙腳在她懷里像一坨冰,她想推開也推不開,原來老奶奶死了。她嚇得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她說她那一刻感到的是孤獨無助,好長一段時間還沉浸在對老奶奶的那種懼怕中。按說,那可能是她稚嫩的心靈受到最大的磨礪了。然而薛嬡媛說,家鄉也曾經給過她最大的饋贈。
也正是因為童年的那些磨礪給了她靈感觸覺上的空間。現在薛嬡嬡無論走到哪里,她的那份故土情結總是如影相隨裝在她的腦海里。她像遍地都栽種了體裁各異的故事,甚至一個女子平常的落淚或暢笑,也可以引出像老媽媽紡線那般無休止的話題,她的頭腦中儲存了太多的影像。她用女性靈動的眼光去觀察,同是一人一物一事,她能從堅強、剛烈中看出溫柔與飄逸;從枯燥蒼白中看出豐潤與絢麗。同時,鄉村的民俗風情也滋潤了她的純樸與率真。從這樣的生活中走出來,也許是她面對今天熱鬧喧囂的俗世生活,能夠淡定從容的原因。
關注教育的情結
薛嬡嬡語氣沉緩地說了兩個小故事:
她的一個朋友和省委工作隊員去湘西桑植縣的一個偏僻山村考察,那是由兩個表兄妹繁衍成的一個村子,非常落后,人也愚昧。工作隊送糖果給孩子們吃時,他們就連著糖紙大把大把往嘴里塞,塞得兩腮鼓起,不知道先剝開紙,一粒粒含在嘴里吃。
另一個故事是,有一年某村子漲水,把通往學校的一座小木橋沖垮了,一民辦教師把學生一個個背過河送到學校,當背完最后一個學生時,教師的心臟病發作倒在地上,孩子們這時只知道圍著他喊老師,老師拿出一個救心丹葫蘆要他們快點擰開,孩子們卻不知如何打開,拿著那個葫蘆既用嘴咬又用手捶,結果仍是沒有弄開,最后那個老師死了。這兩件事在她心里久久不能釋懷。
至今,薛媛媛寫過兩部有關現行教育的小說《六三班的成長報告》(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和《我是你老師》(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其中《我是你老師》直指當今“應試教育”的弊端,引起了教育界和學生家長的廣泛關注。然而薛媛媛并非教師世家,同學和朋友當中也少有當教師的,她坦言,在寫作小說前,“我對教師生活可以說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
為了更好地寫好教育題材的小說,薛嬡嬡先后讀了20來部教育方面的書,包括前蘇聯的教育體制和美國的現行教育改革的專著;去學校掛職體驗生活,自費到山區的一些貧困學校了解情況。“教育題材的小說一向是作家眼中的冷門,很少有作者去關注,其實教育問題是個大問題,需要社會更多的人去關注。”她說。
2002年至2003年,薛嬡媛在長沙市十五中掛職擔任了一年半時間的校長助理。“走進校園,寬大明亮的教學大樓,豪華的圖書館、科技館、體藝館、多媒體教學以及那些生龍活虎的學生,我突然感到,如今的中學與我讀書時的學校已有了天壤之別,我原有的那些中規中矩的教育情結是多么的不足。”她深有體會地說。
薛嬡嬡的感受在書中有鮮明反映:梧桐中學里的學生對金色年華、綠茵閣等地方并不陌生,社會上流行的服飾、發型、語言同樣在校園里很流行。薛媛媛說,小說主要思考的是“應試教育”這個老問題,“改變‘應試教育’雖然已經喊了很多年,但我發現,在學校依然很嚴重,甚至越來越厲害,學生背負著沉重的包袱。”
她還笑著給我們透露了一個小秘密,她正在雅禮讀初中的“崽伢子”無論考試成績如何,她都不會責怪,更多的是說一些支持和鼓勵的話。她調侃說:“我還準備讓他到長沙市最差的高中去,成不成材就看他自己了。”
我們狐疑,問:“真的啊?”
她笑說:“真的!”
不難看出,薛嬡嬡的一些文字已經和“應試教育”正面交鋒了,她表示:“作家的職責在于,把問題拿出來,期待社會更多地關注‘應試教育’的弊端,引發讀者的關注和探討。”
她是個對社會負責的作家。她認為,對文學創作其實“不能抱丁點浪漫”,只能緣于對生活的務實,只有堅持這種“寂寞”之道,才能種出更絢爛的精神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