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股市第一案

2007年10月13日，“東方電子”（000682）發布公告稱，6591名適格原告股民將獲得賠付，并于近期陸續分批辦理過戶手續。這意味著，因原告人數最多、訴訟標的額最大，素有“中國股市第一案”之稱的“東方電子”虛假陳述民事訴訟案件，歷時4年半，終以6000多名中小股民獲得賠償告終。

“‘東方電子’股價在2000年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位列當年滬深兩市漲幅第一，在資本市場上被譽為‘東方不敗’。” 原告代理律師之一、上海新望聞達律師事務所律師宋一欣在辦案體會中這樣寫道。

可誰也沒想到，這個“東方不敗”竟是人造泡沫，一擊即破。

“東方不敗”泡沫破滅

1997年1月21日，“東方電子”在深圳證券交易所上市，發行價為每股7.88元，上市當天收盤價就漲至每股17.24元。到了當年4月，其股價就再翻了一番，漲至每股34元。

股民梁先生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唏噓不已：“那個時候的‘東方電子’一路看漲，誰買不掙錢呀！”而在當時，滬深兩市股價能上30元的股票并不多。

僅幾個月時間，“東方電子”便成了股民心中的“大牛股”，一路受到中小投資者的追捧。1998年除權后，股價調至每股20元，此后“東方電子”仍一路飛漲，最高價時竟漲至每股60多元。

2001年，“東方電子”爆出高管財務造假問題：自1997年4月至2001年6月，先后通過虛開銷售發票、偽造銷售合同等手段，將1044萬內部職工股套現所獲收益和投入6.8億元資金炒股所獲收益中的15.95億元計入主營收入。

同年7月，中國證監會著手調查“東方電子”違規事宜。這對于“東方電子”的股民們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一時間，“東方電子”拋盤壓頂，股價一路狂瀉，市值大幅縮水。股價跌至當年最低價時，僅剩每股5元左右。

2001年10月12日，中央電視臺“證券時間”欄目播出題為《東方電子：原來如此！》的報道說：“‘東方電子’的業績到底有多少水分，雖然還有待權威部門的調查結論，但是，從我們的調查結果看，增發失敗、機構減持以及連年股本擴張，都不是公司股價下跌的根本原因，‘東方電子’高增長背后的業績不實，才是股價從24元跌到6元多的真正原因所在。”

2002年5月8日，“東方電子”被深交所實行特別處理，戴上了“ST”帽子，被迫停牌。12月，“東方電子”原負責人隋元柏、高峰、方躍等人因編制虛假財會報告罪，分別被煙臺市中級人民法院判刑。而“東方電子”被確定的炒股收益10.39億元，在2004年歸還了東方電子集團公司所有。此后，集團公司把這筆錢的絕大部分都“送”給了煙臺東方電子信息產業股份有限公司。

股價一下跌了75％，面對飛來橫禍的“東方電子”中小股民，欲哭無淚，有些人自認倒霉，而有些人則堅持要用法律武器為自己維權。

就在“東方電子”高管的刑事判決書生效時，這個長達4年半的證券民事賠償維權案也拉開了序幕。

近7000股民狀告“東方電子”

“東方電子”證券民事賠償案件，從一開始就很曲折，從立案到審理都經歷了漫長的過程。但案件程序每前進一步，均與我國的證券法律制度改革有著密切的關系。

2002年底，許多股民都紛紛咨詢律師，如何才能告贏“東方電子”。但是，當時國家還沒有出臺關于股票損失如何賠償的有關具體法律條款，所以沒有律師有把握能打贏這場官司。那個時候，“東方電子”的很多股民都選擇了放棄。

2003年1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頒布《關于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證券界將其簡稱為《1#8226;9規定》）。規定指出，如果上市公司虛假陳述，曾被證監會或財政部處罰，或是被法院判定有罪，因此受到損失的股民可以向上市公司索賠。

上述規定一出臺，立刻一石激起千層浪。自2003年2月1日起，中國股市中的很多受害股民都紛紛拿起法律武器，把作出虛假陳述的上市公司告上法庭。

這其中，也包括“東方電子”的受害股民。“東方電子”案是第一起以刑事判決書起訴的證券民事賠償案件。

據宋一欣回憶，試水的第一起案件的原告是曹小妹等7位上海投資者。2003年2月8日，在《1#8226;9規定》生效后的第一時間（生效日是2月1日，但1日至7日是春節長假），他將黃小妹等人的起訴材料送到了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該院當天便受理了案件。

浙江的“東方電子”中小股民，看了媒體的報道后也都激動不已，可他們仍然對能不能打贏官司心里沒底，又擔心官司沒打贏，還得付律師費。

就在這時，浙江裕豐律師事務所提出，愿意墊付差旅費為“東方電子”股民打官司。浙江裕豐律師事務所主任宓雪軍說，讓小股民抱成團索賠，可以減少很多費用，而且與被告協商起來也更加有話語權，股民的訴訟風險也隨之減小。此后陸陸續續有股民找上門來請求律師為他們伸張正義，討回公道和經濟損失。

2003年3月，浙江第一批起訴“東方電子”的有155名原告，由宓雪軍和該所律師厲健等律師代理。據他們介紹，當時的起訴材料多得驚人，重達60公斤。到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立案時，立案庭的一位法官說，“負責立案工作多年，律師帶著這么多材料來起訴的，還是頭一回碰到。”

此后，委托宓雪軍律師打官司的原告增加到233名。

從2003年開始，全國各地持有“東方電子”的股民也都陸續開始提出索賠要求，而且索賠人數不斷增長。直到2005年1月底，該案訴訟時效到期，在青島中院立案的案件有2716起（部分為共同訴訟），起訴總標的4.4242億元，訴訟費1800萬元，涉及原告達6989人。

因“東方電子”案是涉案原告人數最多、訴訟標的額最大、案件總數最多的證券民事賠償案件，在國內堪稱迄今為止最大的一起虛假陳述證券民事賠償案，銀廣夏案、錦州港案、大慶聯誼案等均無法與之比肩，故被稱為“中國股市第一案”。

大牛市催生破局良機

雖然已經立案，但案件進展一直很緩慢，可謂舉步維艱。

2003年9月23日，青島中院審理以青島一投資者為原告的案件，但并未作出判決。曹小妹等人為原告的案件，也只走了庭前證據交換的程序。在之后的3年里，該案一直未取得實質性進展，這讓很多股民心灰意冷。

此間，青島中院曾表示，“東方電子”案因原告人數眾多，訴訟標的高達4億多元，案情特別重大、疑難、復雜，需要等待最高人民法院的批復。

而在這幾年里，滬指經歷了從1400點漲到1700點的短暫牛市，轉而走上1700點到998點的漫漫熊途。但“東方電子”股價卻一直處于6元以下，最低跌至1.66元。2005年7月以后，A股市場開始了恢復性上漲，并在2006年確立了長期多頭行情，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大牛市。“東方電子”的股價也從2005年7月的1.66元漲到了2006年1月的2元多，并且還有繼續走高的跡象。

也許是敗也股價，成也股價。正是這一大牛市，催生了“東方電子”案的破局良機。

2006年1月6日，煙臺東方電子信息產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秘書柳堯杰及代理律師請求青島中院主持調解，使得案件有了重大進展。青島中院也要求“東方電子”在當月25日前拿出具體可行的解決方案，并明確表示“此案不能再無限期拖延下去了，或調或審盡快給原告一個說法”。

同年8月，借“東方電子”公布股改方案之機，其控股股東東方電子集團公司承諾，將以其持有的6021萬股“東方電子”股票向原告履行65%的責任。同時，上述股改方案規定，方案通過后6個月內，原被告雙方爭取完成和解。

據了解，最初原、被告雙方都不同意調解。原告急于拿到補償，認為調解就是讓步，不想讓一分錢。被告則計劃通過一審、二審、執行來拖延時間。

經專家分析，如果按正常程序判決對原告是不利的：一是一審、二審、執行是個漫長的過程；二是如果判決把被告“壓垮”了，股民也拿不到什么補償；三是上市公司還有其他投資人和3000名職工的利益，也會因判決而無從保障。所以，調解實質上是一個努力實現雙贏的過程，既維護了股民的合法利益，又維護了上市公司投資人和職工的利益。

據宋一欣回憶，談判初期在賠償方式上一直提以現金加股票方式。因為當時“東方電子”股價較低，原告投資者對純股票賠償方式缺少預期，按當時的股價就算用盡“東方電子”的全部股票也不足以支撐解決全部案件。正是新一輪的大牛市行情，讓原告投資者對未來有了期望，使得用股票方式全面和解才有了可能，這樣也不會對上市公司產生太大的影響。因而，以和解破局，可謂占盡天時。

11個焦點逐個辯論

在多方面的共同努力下，“東方電子”案走上了和解之路，讓中小股民看到了獲賠的希望，但是和解之路也不是走得一帆風順，在很多問題上原被告雙方分歧很大。訴訟時效到期后，原告律師多次與“東方電子”談判，但均因適格原告認定、賠付率等問題上的分歧及其他原因，雙方的談判沒有取得成功。

2006年9月的一次開庭，審理了青島一律師代理的100名原告訴“東方電子”案，庭審共有11個爭議焦點：一、本案中被告是否可以被認為存在虛假陳述行為？二、本案中有哪些責任主體？三、責任范圍有多大？四、誰是虛假陳述行為的受益人？五、誰是虛假陳述行為的受害者？六、虛假陳述揭露日如何認定？七、是否要剔除系統風險因素？八、是否要考慮操縱股價因素與內幕交易因素？九、如何計算投資損失？十、“東方電子”炒股收益能否歸其所有？十一、是否應當以法院調取的證券交易所電子數據為準？

在數十輪的談判中，11個焦點問題始終是繞不開的結，一個一個問題辯論過來，仍然沒有實質性的進展。

2006年9月中下旬，因手中掌握了2/3以上的訴訟標的，部分“東方電子”原告律師成立了“東方電子案全國原告律師團”，并聯名發函請求青島中院召集、主持“東方電子”案和解和集體談判，盡最大可能維護中小股民的合法權益。

此后，他們還聯名向煙臺市委市政府、煙臺市國資委、“東方電子”發了相關函件，提出履行股改承諾，促進案件全面解決的請求。

宓雪軍認為，無論是從立案時間、雙方意愿、社會輿論還是從青島中院的審理進程來看，“東方電子”案調解或判決結案的時機當時均已基本成熟。

2007年5月，煙臺市國資委調整了東方電子集團公司的領導班子，由楊恒坤先生出任東方電子集團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至此，“東方電子”案的解決才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7月28日上午，“東方電子”案集中調解會議在青島市中院舉行，100多位原告代理律師和東方電子集團公司董事長楊恒坤到場，雙方終于簽訂了框架性調解協議，一一明確了11個焦點問題。

根據調解協議約定，適格原告將得到東方電子集團公司以其持有的“東方電子”股票賠償，股票以每股人民幣6.39元計價。其中，最為重要的虛假陳述行為實施日、揭露日、基準日三個時間，由青島中院依法確認，賠償額度則以原告的實際損失扣除系統風險后得出。

據青島中院作出的民事調解書顯示，1997年7月14日為“東方電子”虛假陳述行為實施日；央視曝光的2001年10月12日為揭露日；自2001年10月13日起，“東方電子”累計成交量達到其可流通部分100%的日期為2001年12月18日，是投資差額損失計算的基準日。

9月6日，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稱，除不適格原告外，其他人全部接受了調解。

至此，涉案標的、涉案人數均有“中國股市第一案”之稱的“東方電子”案基本結束。由于訴訟時效和法理原因，那些沒有起訴的股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獲得賠償的機會。

中國股民維權路走出艱難一步

4年半前，宓雪軍和厲健共同代理了233名浙江中小股民，狀告上市公司“東方電子”虛假陳述，并提出了高達1130萬余元的索賠。現在，他們代理的233名原告中有229名已調解結案，共獲得了774萬元（以6.39元/股折合成股票約121萬股）的賠償。

對此，一些股民感慨萬千：“我們告贏了上市公司，感覺討回了公道！”“4年多了，想想肯定是沒戲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我們終于能得到賠償了。”

8月25日，“東方電子”公告披露，公司已簽收《民事調解書》6591份，《民事裁定書》66份，約占全部證券市場虛假陳述案原告的95.2%。

10月12日，“東方電子”再次發表公告稱，公司已簽收適格原告的《民事調解書》6591份，并且將以其合法持有的公司股票以每股6.39元計價，向適格原告履行《民事調解書》中確定的賠償責任，上述賠償的股份將陸續分批辦理過戶手續。

該案的和解率之高，是銀廣夏案和大慶聯誼案所無法比擬的。銀廣夏案中332名原告和解，1人撤訴，503人通過法院判決才得到解決；而大慶聯誼案中的案件幾乎都走完了一審、二審的全過程。

對于青島中院來說，一個受理了4年半，涉案近7000人的案件，在他們的辛苦努力下，終于達成調解，這是個來之不易的審理結果，開創了中國法院受理同類型案件人數最多的先河。

浙江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戴志敏認為，“東方電子”案以調解形式順利收官，這說明中國證券市場已日益走向成熟，法制也正逐漸健全，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有效保護投資者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