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扶貧與現代扶貧的差異,大體上等于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扶賞模式的差異,這項天然與“高尚”有緣的事業之所以可持續發展,皆因動物界憐憫同臭的本能,以至人若無同情心不成其為人。
扶賞及慈善有三大基本問題:(1)怎樣鑒別窮人?(2)餞從哪里來?(3)壯貧成本幾何?
傳真真農業杜會的經濟剩余太少,窮人太多。除了“饑寒出盜賊”,扶貧主要靠窮人幫窮人,以減少個人一旦淪為乞丐時被餓死的風險,在歐洲中世紀,“有一片面包的人即可自稱為富人”,歷史上倫敦市臂每年發放一定數量的行乞執照,11世紀時堂堂法國國王菲力普一世居然參與搶劫意大利商人。1527年英國開征濟貧稅開制度化扶貧先河,1796年英國議會通過著名的《斯品漢姆蘭法》,將救濟額與通脹掛鉤。此時英國已置身工業社會的門檻。
傳統社會中富人幫助窮人大都追求以下回報:(1)換取慷慨的名聲;(2)博得有利可圖的道德優勢;(3)必然地抬高政治地位。如法國一位國王因去麻風病院給病人洗腳大獲美譽,中世紀歐洲貴族領主們都把自己領地發生餓死人的事件視為極不光彩,而獲得英國貴族頭銜的條件之一是在當地擁有公認的慷慨名聲,沒有幾代人的積蓄維持是不行的。
在中國古代社會,扶危濟困不是皇帝的事情就是普通農民之間的事情,民間士坤們講究的是“造福一方”,如辦學堂、建祠堂。興水渠、架橋鋪路。花餞戰行道褪,收獲權勢聲望,總之,所有文化都強調善待窮人。以幫助權業杜會度過“青黃不接”和“天有不測風云”所造成的糧食短缺,而個人間的面對面扶危濟困成本屯很低。
工業革命以后至現代社會,發達國家漸無赤貧可扶,轉興慈善亨業,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上述三個基本問題的答案變化概要如下。
第一,關于怎樣鑒別和定義“窮人”。“水漲船高”的比喻是恰當的,發達國家將全社會每戶人均只掙工作收入(無資產性收入)平均值1/3以下的家庭,列為有資格獲得救助的家庭。于是在發達國家得到救助的家庭比窮國的貧困家庭還富裕,有汽車,吃得也不錯。那么這種制度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強硬的自由平等權利意識。
印度諾獎獲得者阿瑪蒂亞 森以現代語言解釋說,必須由社會來補足任何人的基本權利不足部分,因為饑餓者,患病者,技能不足者,都不能在市場申獲得平等機會。因此“扶貧”概念的實質是,補足任何人基本權利不足之部分并止步于此,防止“一個窮人窮得不得不出賣自己,一個富人富得可以購買他人”。形式上的“均貧富”必須以實質上的“等貴賤”為指南,以滿足“工具性自由”的結果來保障“實質自由”,確保機會平等,正是在這個關鍵點上,看走了眼的中國人不少。其實,美國的貧富差距一度與中國目前的數值很接近,但絕大多數美國人卻認為基本權利平等下的貧富差距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因此,現代扶貧問題本質上是一個維權問題而不是財富和貨幣收入的差異問題。
第二,關于錢從哪里來,制度化的扶貧當然需要富人多付錢,即實行累進稅,但這就與私有財產權利神圣不可侵犯原則迎頭相撞了。扶貧歷史上最大的原則性沖突即在于此。但愿中國不再需要經歷以下歷史實踐:發達國家在進入工業社會之初即顯示出,勞動的力量斗不過資本的力量,兩極分化嚴重,以致法國無產者的平均壽命不超過30歲;英布戰爭中曼徹斯特一萬報名當兵者中有八十體檢不合格。這種殘酷的現實給賞人展示了三條底線:(1)活不下去的人一定敢于搶劫或進反;(2)一旦點燃戰火,兵營里將沒有足夠的士兵;(3)貧民窟里的疾病多,而病菌一定只認人不認錢。所以“發財就可能當選民”的前景一錢不值。
英國的精英們首先認識到“茅屋漏雨時宮殿一定不安全”的邏輯,知道除非接受累進稅制別無選擇。一旦富人或先富群體有了“工業化的明智”,支撐廣泛社會保障制度的累進稅制度才可能建立。1942年,標志“福利國家”的第一份政策文件《貝弗里奇報告》把二戰英雄丘吉爾趕下了臺,英國的社會主義“憲章運動”的現代傳人即正在執政的英國工黨,德國1871年獨立,俾斯麥1881年就開始“在恢復帝國健康的萊料中加幾滴社會主義的油”,真花了不少錢。如今,累進稅的地位已經絕對不可動搖。當美國取消遺產稅的法案漸成社會共識時(因經濟上幾乎得不償失),以比爾·蓋茨為首的約400名巨富聯名上書表示堅決反對,稱此舉“可能危及美國的社會公平和正義”。
第三,關于扶貧成本。現代工業社會的扶貧成本問題約等于一套由政府操控的社會保障制度的運作成本問題。好消息是,在發達國家國會分割經濟剩余的龐大預算項目中,只要能擠進維護公民基本權利的“賦權項目”,那就算進入了保險箱,基本上沒有異議,壞消息是經驗性的,政府里面“那些訓練有素的花錢專家”太浪費,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數據為,在政府每收到1元的稅收當中。只有1/8~1/4不等的錢能最終用到需要幫助的人身上。就是說,最高的扶貧效率是每4元錢只有1元錢真能派上用場,其余3元必須用于維持制度運轉,這真是令人沮喪的消息,但也許是人奧必須接受一個政府的代價之一。
我聽民政部門的同志講,一個地方遭災,許多單位送錢送物,禮薄情義重。但為此只招待一頓飯一年算下來擾拖垮了縣財政。這還不算各單位收集、運送及在當地分發救災餞物的成本,可見由政府扶貧既是大勢所趨,也是成本奇高的善舉。在公共財政預算透明的國家,此類信息無疑會引起廣泛不滿。另外,由于每個人對于需要資金支持項目的重要性的看法不同,因而民間慈善事業一片欣欣向榮,活力長久不袁。美國的記錄是,慈善總會的每3元善款差不多就有2元被送到正確的地方,效率很高,民眾和政府都支持。目前在發達國家,約47%的慈善事業由民間承擔,我國上海市于1930年曾創下一個紀錄: 當年政府財政總支出約為1200萬元,當年民間的善款支出超過400萬元。試想,一個地方政府怎么可能將自己總預算的1/3用于慈善項目?又可見扶貧事業需官民共辦。
最后,我們應正視:扶貧事業相當具有政治性、政策性,不完全是錢的問題。政治騙子以“劫富濟貧”和行善言論蒙人的事情是常演常新的把戲。實踐中的麻煩和挑戰在于:懲罰經濟騙子有法可依,懲罰政治騙子卻太難了。最糟糕的情況還包括,由政治騙子向善良的人描述天堂美景,勸好人進墳墓一試,最后再以“民權”之說諉罪卸責,識別政治騙子需要民眾在政治實踐中積累豐富的政治經驗,很多人的善良再加上天真就太危險了。
編輯 靳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