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貪官被槍斃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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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后，封建剝削階級“當官發財”、“貪圖享受”等腐朽思想仍然影響著蘇維埃政府中一些意志薄弱者，出現了貪污現金、侵吞公物，隨意開支、浪費嚴重，挪用公款、營私經商，官僚作風、強迫命令，玩權弄勢、生活腐化等腐敗現象。為了建設一個廉潔高效的工農民主政府，中國共產黨人牢記全心全意為工農大眾謀利益的執政宗旨，把反腐倡廉當作鞏固和發展紅色政權的重要措施，從而領導發動了黨的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反貪污腐敗斗爭。

據史料記載，從1932年4月到1934年4月反貪污腐敗斗爭的兩年時間里，中央蘇區共查處貪污腐敗案件200余起，被判處死刑的貪官共有15個，第一個是葉坪村蘇維埃政府主席謝步升，以下依次是瑞金赤衛軍第五連連長李軍彪，中共勝利縣臨時縣委書記鐘圣諒，勝利縣蘇維埃政府主席鐘鐵青，中共瑞金縣委組織部部長陳景魁，中央政府印刷廠副廠長范東林，中央造幣廠會計科長肖倫海，瑞金模范師營政委林祖先，瑞金縣蘇財政部會計科長唐仁達，中央政府總務廳二蘇大會工程所主任左祥云，于都縣蘇軍事部部長劉仕祥，少共于都縣委書記騰瓊等。肖倫海是被槍斃的第七個貪官。這些貪污腐敗分子的嚴懲，充分顯示了黨和蘇維埃政府反腐肅貪的決心。

1933年，一個春雨綿綿的下午，擔任全國總工會蘇區中央執行局委員長的劉少奇外出調查，從瑞金城郊一個叫大田尾的小村子邊路過。忽地，一陣凄厲的哭喊從村后的一片叢林中傳來。劉少奇循聲走去，只見一個60多歲的老大娘，滿臉淚痕，高一聲低一聲地哭喊著，將自己的頭朝著身邊的樹不斷地撞；她身后一個40歲左右的壯年男子，一臉愁容，死死地拉著大娘，嘴里不停地勸說著什么。

劉少奇欲上前詢問，卻又言語不通。正當他犯愁的時候，路上匆匆走過來一位小青年。劉少奇趕緊將小青年叫住。小青年名叫鐘秀山，當時17歲，是中央造幣廠的工人，他進過列寧小學，在工廠又參加夜校學習，能說不很流利的普通話。經過小青年的“翻譯”，劉少奇才了解到他們悲傷的原因。

那大娘和壯年漢子，原來是母子倆。大娘姓陳，從小跟父母學會做小生意。1932年春，她籌集資金在路旁開了一個飯莊。大娘的兒媳楊氏，既會炒菜，又會釀酒，婆媳辛勤操持，熱情待客，飯莊的生意越做越好。

這年初冬的一個傍晚，飯莊里突然闖進來五六個青壯年男子，他們要過酒菜，大吃大喝，劃拳猜掌，鬧到深夜。其中一位長著大胡子的人，睜著醉眼，在大娘兒媳楊氏身上搜來刮去，嚷著要楊氏陪他喝酒。楊氏不會喝酒，但為了生意，還是過去陪他喝了一小口。大胡子很是高興，有意多丟下幾塊光洋后揚長而去。

萬沒料到，從此，大胡子每晚都帶人來喝酒，每次都要楊氏陪他吃喝，并在楊氏身上摸摸捏捏。

楊氏是個很有教養的人，她的丈夫也很忠厚。她終于忍受不住大胡子的戲弄糾纏，離開飯莊躲回了娘家。

可大胡子并不甘心，仍然天天都來，不同的是吃完酒飯后再不付錢了，而是讓大娘先記在賬上，說等楊氏來了一并付清。大娘求他付一點，他就罵道：“我就是造錢的，還怕我沒錢給你？”如此這般白吃了幾十天，帶來吃喝的人越來越多，飯莊的老本都讓他們吃光了。有一次，他們借酒發瘋，把碗筷和桌凳都砸壞了，將大娘一家逼上了絕路……

鐘秀山聽了大娘母子的陳述，判定那位大胡子是中央造幣廠的會計科長肖倫海。他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劉少奇。

這時，中央蘇區已建立起各級工農檢察部，各機關、企業、學校均設立控告箱，組織了輕騎隊、突擊隊，蘇區上下正掀起大規模的反貪污浪費運動。為了查清“大胡子”的實情，劉少奇將偵查任務交給了全總裁判部。為加強查處力度，全總裁判部又將案情報告了中央工農檢察部。中央工農檢察部部長何叔衡和中央工農檢察委員會委員董必武對此案非常重視，很快，中央工農檢察部往中央造幣廠派出了調查組，并從全總蘇區執行局和共青團蘇區中央局抽調機靈能干的小伙子組成“輕騎隊”進行暗訪取證。經過一個余月的艱苦工作，查出中央造幣廠的賬目存在大量漏賬、假賬，該廠會計科長肖倫海在一年時間里采用欺上瞞下、自造票據等方法，貪污、挪用公款3100多元。在根據地經濟嚴重困難的情況下，肖倫海貪污數額如此巨大，真可謂罪大惡極。

人們始料不及，在懲處肖倫海的過程中發生了一次意外事件。

肖倫海乃瑞金壬田人，父親早逝，母親楊氏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艱難度日。家在謝坊的姨父李樹林見此狀況，跟楊氏商議把年齡最小的肖倫海帶回家中撫養，并教肖倫海學了一點文化。1930年，肖倫海的哥哥和姐姐因病先后去世，楊氏把小兒子肖倫海接回家中。1932年初，肖倫海參加了中央政府開辦的會計訓練班，結業后留在了中央財政部任會計，不久又兼任了中央造幣廠會計科長。

肖倫海當了“錢官”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他母親楊氏，一個一輩子苦勞苦作且連遭厄運的孤老婆子成了惹人注目的人。那些日子，她那貧寒的家門被前來道喜的人踏破了門檻。

當時，蘇區各地開展轟轟烈烈的發展工農業生產運動，興修水利、建造谷倉、創辦消費合作社都需要錢。那天，云集區的一位區蘇干部來到壬田，“順便”看望了肖倫海的母親，并給她帶來了半斤硝鹽和一件棉襖。臨別時這個干部留下一句話：“請肖科長多撥點款，支持一下家鄉的建設?！?/p>

楊氏一下子被弄懵了，不解地問擔任村蘇維埃干部的侄叔肖萬桂：“這會計科長是個什么官？”肖萬桂搔搔頭皮說：“怎么說呢？我聽說倫海的權可大啦，他是個管錢的官，誰要想錢用就得找他。”楊氏聽后，不覺背上滲出了陣陣冷汗：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兒子能避得開金錢誘惑的森森陷阱嗎？

那天晚上，肖倫?；氐郊依?，楊氏把區干部送來的鹽和棉襖拿給兒子看。肖倫海笑著說：“這是區政府關心您老的生活，您就收下吧?！睏钍霞绷耍骸安唬∥覀兊奶镏牻o我們耕種了，政府按政策給的也給了，這些東西是沖著你的權力來的。”肖倫海笑了笑，把東西放在了母親的床頭上。楊氏呆了，兒子收了人家這些東西，還能不偏不倚地秉公辦事么？叫大娘心驚肉跳的是，兒子對不明不白之物竟笑納得那么坦然。

楊氏為兒子擔心，吃不好，睡不好。第三天，楊氏把那件棉襖和半斤硝鹽包好，順手提上自己編織的20雙草鞋來到云集區政府，找到區蘇維埃主席朱開銓說：“我有鹽吃，衣服也不缺，還有我編的這些草鞋一起送給前方的戰士?！痹趫龅娜寺犃嗣婷嫦嘤U。

到了1933年2月，有一天傍晚，楊氏在村子里發現幾個熟悉的鄉親用怪怪的眼神看她，大娘從幾個人的表情中感覺到了一種不祥氣息，幾經盤問，大家都支支吾吾。大娘找到老姐妹曾氏，曾氏告訴她，村子里在議論肖倫海經常下館子，還借酒發瘋把人家店老板的碗筷桌凳都砸壞了，還說有人要告她兒子。楊氏聽了十分著急，回到家里晚飯難咽，看看天上正下小雨，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她知道，兒子住在葉坪洋溪中央造幣廠，走小路也有20多里。老人實在放心不下，翻身下床拿起斗笠冒著刺骨的寒風直奔洋溪。

“咚、咚、咚……”一陣緊過一陣的敲門聲將肖倫海驚醒。肖倫海的心突然不安起來，忐忑不安地打開門，門外站著滿身雨水泥漿的母親。

肖倫海大驚：“出什么事了？”楊氏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肖倫海趕緊扶住母親問：“怎么來的？”楊氏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氣：“抄小路來的。”

“我問問你，你經常下館子吃飯，錢是從哪里來的？”

肖倫海長長地松口氣說：“我還以為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請我吃餐飯，有什么大驚小怪的?！?/p>

楊氏用一種從沒有過的嚴厲目光盯住兒子，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家祖祖輩輩是靠自己的雙手掙飯吃，日子再苦，心里也踏實。你怎么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還把人家的碗筷桌凳都砸了？”

肖倫海知道事有泄露，不得不撒謊說：“那次我們去了幾個人喝酒，喝多了就互相爭吵，把人家的東西砸了，但絕對不是我砸的?！蹦赣H聽了舒口氣，連聲說：“我的兒是不會說慌的，不是你砸的就好，我就放心了。”

卸下了母親的思想負擔，肖倫海卻陷入惶恐中。母親替他擔心，他自己的內心又豈能輕松？他任會計科長以來貪污了多少他自己清楚，那次在飯館砸桌凳不僅是自己所為，而且是為占酒店的那位漂亮小女子而發火的。如果將實情告訴母親，不將母親嚇個半死才怪！

楊氏小心翼翼地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布包：“這3塊光洋是我從口里一點點摳出來，準備將來辦后事用的，你現在拿去把人家砸壞的碗筷桌凳賠了吧！我們都是窮苦人，千萬不能去欺負窮人??！”大娘說著哽咽了，淚水順著臉上深深的皺紋流了下來。

聽了母親的話，肖倫海也忍不住眼淚：“娘，你老人家受了一輩子苦，我怎能要您這個錢呢？”見兒子不肯收下，母親長長嘆了一口氣，說：“兒啊，你不知道，你的官當得越大，媽的心為你揪得越緊。共產黨領導我們翻了身，我們就該一心去做好黨分配的工作，千萬不能歪心呵。蘇維埃政府開展反貪污浪費，查出了那么多貪官，槍斃的槍斃，判刑的判刑，他們也是為人兒女的，真是對不起高堂老母啊！”

聽著母親的忠告，肖倫海的心震顫了。但此時，他已深深陷入欲望的泥潭，想拔也拔不出來了。他知道，目前他所犯下的罪行，按照蘇維埃的法律槍斃幾次都有多了。

肖倫海的貪污犯罪事實被一一印證之后，中央工農檢察部下令實施逮捕。董必武向何叔衡提出了一個要求：把肖倫海“請”到葉坪實施逮捕。何叔衡表示贊同，他們知道，肖倫海年老多病的母親受的磨難太多了，且大娘信念堅定，為革命作出了貢獻，雖說肖倫海罪行重大，不可不辦，但這與肖倫海的家庭無關，與大娘無關，要想方設法安撫好大娘。因此，何叔衡還親自跑到云集區和壬田鄉，要求區鄉政府務必做好大娘的工作。

區鄉干部對楊氏都非常敬重，生怕大娘經受不起這一打擊，千方百計對她封鎖消息，甚至還試探能否給肖倫海減刑免死。但是，法律是無情的，肖倫海的問題在蘇區影響極壞。一時間，肖倫海被捕受審的消息成了小山城的爆炸新聞，人們議論紛紛，奔走相告。這個消息最終還是被大娘知道了，她眼前一黑當即不省人事。被救醒后她聲聲啼血地呼喚：“倫海，我的兒啊，你在哪里？”

為了防止老人發生意外，董必武專程跑到壬田鄉政府，把楊氏安排到貧農協會主席張治群家里，由張大娘照顧其生活，使楊氏的情緒漸漸穩定。

經中央工農檢察部和蘇維埃臨時最高法庭反復商議，1933年6月10日在葉坪舉行了肖倫海案的公開審判，判處肖倫海死刑。6月12日，肖倫海被執行槍決。沒過幾天，大娘知道了兒子被槍決的消息，精神世界瞬間垮掉了，一口氣沒上來，就活生生氣死了。老人的心臟停止跳動后，軀體蜷曲著，極像一個大大的“心”。下葬的時候，人們費盡了力氣，也未能使老人的身軀恢復常態。

肖倫海案的處理在蘇區再次引起轟動。當董必武、何叔衡得知大娘的情況后，都動情地流下了眼淚，他們沒有料到大娘會發生如此不測。

經何叔衡、董必武提議，中央政府將肖倫海老母勸告兒子的事例在蘇區范圍內進行了宣傳，以此告誡貪污腐敗分子及早回頭，號召群眾像楊大娘那樣堅決抵制貪污，警示貪污分子盡快向蘇維埃政府交待自首。與此同時，蘇維埃政府強化了懲治貪污浪費政策的宣傳教育，工農監察機關加強查處力度，力爭把貪污腐敗問題消滅在起始階段。對必須嚴懲的貪污犯，要求務必做好其家屬的工作，避免楊大娘事件再次發生。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