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風流,女人都咬著牙忍了。第一次是在她懷孕期間吧,她心想:這怪不得他,是男人啊!第二次、第三次……她記不清了。男人身邊的女人走馬燈籠般地換,但都是明白著的,哪時候男人酒席上帶的女人,就是他的新歡了。而她,按男人的說法——是帶不出去的。
女人恨,恨得心口疼,但也沒辦法,她只上過小學五年級,男人卻是這個城市里的知名文人。他和那些水樣的女人有說不完的話,和她“沒有共同語言”。什么是共同語言,她不太懂,只覺得男人如今連方言都不怠說了。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聽著別扭不親切。十七歲她嫁給他的時候,夜里在被窩里能說多少悄悄話呀,那時候公婆在隔壁的廂房,一咳嗽就震天響,他就壓低了嗓門在她耳邊說話,冬天里呵得耳朵暖暖的、癢癢的。白天干完農活,晚上男人就在昏黃的燈下寫啊寫。后來他就收到了從遙遠的地方寄來的書,男人管那叫樣刊。第一次收到樣刊的時候,女人還記得男人把她高高抱起來轉了個圈,一聲咳嗽,是婆婆走過的身影,她登時羞紅了臉,男人刮了一下的鼻子。笑著說:“怕什么呀,你是我的老婆”。有時候,男人讀自己寫的詩文給她聽,她聽不太懂,但她知道,是在寫她呢。那種情,就像手里的鋤頭灶膛里的火,是須臾不離的。后來他就寫他們的兒子,看著虎頭虎腦的兒子在他筆下可愛的樣子,女人就覺得。男人和兒子是他這輩子的所有了。
再后來呢。男人憑著一支筆竟然跳出了農門,進了城。進了城的女人慌了,樓高高,過個馬路心都跳。兒子去外地上大學了,男人天天有應酬,總有酒喝,就是那些她去不得的場合,照照鏡子,她自己就先慚愧了。也不是沒去過。雪白的布鋪在桌上,玻璃杯湯碗都閃著亮光,耀得女人眼生疼,那朵好看的布折的花是用來做什么的呢?她發慌,覺得手腳沒地方放。那一次去過后。男人就再也不帶女人去了,不去就不去吧,那種場合,她發窘,他更窘。
喝醉酒也是不好受的,有一次,她在家里候著他回家,夜深了,也不見他回來,開門一看,他竟躺在家門口睡著了,頭枕著臺階,涎水淌到脖子上,呼嚕打得比雷還響。打那以后,女人就不敢睡死了,她支楞著耳朵聽門外的動靜。聽到樓梯有動靜就開門看,不過是一只貓在抓老鼠, “吱”老鼠悲慘地在貓爪下掙扎,女人靜靜地看了好久,直到貓抹干凈了嘴,眼閃著綠光看她,男人還是沒回來。男人要是回來。女人立馬就從床上起來煮熱茶給男人喝,熱毛巾擦把臉,再攙著男人到床上躺下,被窩是熱的,女人捂了一個晚上了。
立冬那天,男人喊不舒服,一摸額頭是燙的,吃了藥打了針也不見好,女人緊著下班回家,晚上男人倒回來得很早呢,躺在床上哼哼。“刮個痧吧。”女人說,男人點頭。女人找出一湯匙茶籽油,一個碗,女人的手指摸過碗沿,嗯,光滑得很。茶籽油抹過碗沿,一下一下地刮在男人的背上, “你倒使些力氣呀!”男人喊著,女人加重了手勁,男人的背上的紅越來越深了。現出了紅紫色瘀點和疙瘩。女人滿意地放下碗,拿紙擦干凈了男人的背。 “好了,你先睡吧。”女人說著就要離開,男人一把拉住了她:“說一會兒話吧。”說什么呢,女人等著男人開口。“我們的兒子很爭氣,又拿了一等獎學金呢。”女人微笑起來。兒子一向是她的驕傲。“這些年,我對不住你了。”男人又說。女人不說話。淚卻撲撲地下了,砸得被子砰砰響。忽的,女人一巴掌打到男人臉上:“這下子病了,知道有老婆了,你的那些女人誰會幫你刮痧。這會兒都在伺候老公呢。你早點老了好,老到你蹦跶不了。”男人不還手,他理虧,這些年,他的情人是明的,老婆是暗的,從來沒跳出來給他難堪。這一巴掌,該。
男人抓住女人的手,摩挲著,嘆道:“是我對不起你。”女人嗚嗚哭得更兇了,但很快就收住眼淚,抓起男人的手臂往被子里塞,“快蓋好了,別又著涼了。別多說了。你現在不就是我的嗎?”男人苦笑著:“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我出嫁的時候娘說,你以后就跟這個男人過一輩子了。我們是紅紙結婚的,再老你也是我的男人啊!”女人說。
男人側身過去,拉了拉被子,他不愿意女人看見他的淚,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