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活在久遠年代的人物,那個時代叫春秋戰國,當然,那是亂世,是英雄、梟雄、奸雄輩出的時代,但在晉國,卻有這么一個臣子。他的忠誠與仁義。他的孝道與潔芳,他的淡泊與孤傲,讓一個民族銘記于心,他成了這個民族的心頭永遠的疼,疼得是那樣揪心和裂肺,于是,疼成了一種基因。活在了這個民族的血液里。
他叫介子推。是周晉(今山西介休)人,重耳(獻公子)的微臣。晉獻公的妃子驪姬為讓自己的兒子奚齊繼位,就設毒計謀害太子申生,申生被逼自殺。申生的弟弟重耳,為躲避禍害,流亡出走。流亡期間,受盡屈辱,原跟他一道出奔的臣子,后見前途渺茫,大多陸陸續續離開,各奔前程去了,后只剩下賢士五人。介子推就是其中之一。當然介子推也有這方面那方面的理由遠離重耳而去,可介子推沒有,他認為,一個人,特別一個臣子,不能做對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他用耿耿的忠心追隨著重耳,他的忠心是讓重耳堅信自己,并要好好的活下去,他要讓重耳知道:有他的忠心在和重耳的雄心在,晉國就會有希望。
介子推之所以追隨的重耳,是來自重耳對晉國百姓的關愛,那是一顆鮮紅的慈祥的仁愛之心。對于權位,重耳看得很淡,但對晉國的百姓,他卻時刻放在心上。在逃亡路上,有次,在荒山中迷了路,幾天幾夜找不到吃的東西。重耳坐在地上嘆著氣說: “我死了是小事,晉國的百姓又有誰會關心他們呢?”重耳說得很真誠,不是政治做秀。在這么困苦的狀況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晉國的人民。如不讓這樣的人做君主。普天之下誰還有資格呢?重耳已餓得頭昏眼花了,那時正是深冬,一個荒山上不見一只活物。重耳已是餓昏了,閉著眼好像是癡人說夢:這個時候要是能喝上一碗肉湯,那該有多好啊!看著重耳消瘦的面孔,介子推的心一陣顫抖,主人就這么一個要求,就想喝一碗熱騰騰的肉湯,難道就滿足不了嗎?這個時候他做出一個決定:不論想任何辦法,一定要給重耳做碗肉湯,讓重耳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在水深火熱中的祖國。于是,他咬咬牙,偷偷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一塊肉,做成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端給了重耳。
肉湯是香的,它冒著火烤的熱氣,從兩千多年的戰國一路飄來。它香透了一個民族的魂魄,滋養著一個民族的精神,它讓一個民族在這肉香的熱氣中感動地淚眼婆娑。當然,喝了肉湯的重耳重又充滿了氣力和斗志,看到了走動不便的介子推,他問怎么了,臉如何這般蒼白?現在只剩下我們主仆幾人了,你千萬要保重自己啊!重耳的話很真誠,是真正的肺腑之言。這句話聽得介子推熱淚盈眶。當然,聰明的重耳還是發現了真相。重耳的淚如六月的梅雨淋濕了他的衣襟和腳下的土地。重耳問他,也像是問自己:你這樣待我,我將來怎么報答你呢?介子推坦然一笑說:我不求報答,只希望你將來作個好國君,把全晉國的老百姓放在心上。
世上的人活著的目的可分這么幾種:有的人是為別人活著;有的人是為自己活著:有的人是為天下活著。當然,能做到為天下活的人不是王侯就是人杰。重耳就是這種人。十九年后,他在人民的歡呼中回到了晉國,理所當然地當上了王,就是后來的晉文公。
晉文公執政后,對那些和他同甘共苦的臣子大加封賞,但他在這個時候卻惟獨忘了一個人,就是割肉奉君的介子推。也許當時介子推早就內退了或者下崗了,或者是自動辭職或者是歇病假,反正是不常在晉文公眼前晃悠了,不然晉文公不會想不起。有人在晉文公面前為介子推叫屈。晉文公猛然憶起那香噴噴的肉湯,那可是他一生喝過的最難忘的湯啊!自己怎么會忘呢?自己太不該了。重耳是個念舊的人,自感心中有愧。馬上差人去請介子推上朝來領封賞。差人去了幾趟,介子推不來。經過了這么些年的沉浮和磨難,介子推對這些已是看開了。榮華對他來說,是一場夢或一場醉。淡泊的他對這些已沒激情了,他不是那些剛步入社會的毛頭青年,不是頭削得很尖的政客。他只是一個真誠的人。只想好好平靜地活著。他不認為自己的割肉奉君是對大王有恩,他只想那是一個臣子應該做的事。做完了就完了,就好比上午吃午飯,晚上吃晚飯一樣,過去就過去了。可晉文公卻記著呢,那可是自己一生中吃過的最香甜的肉湯,因為那湯里有一塊忠誠的肉,那肉香透了他的靈魂,香透了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介子推不來,晉文公沒有怪罪他,反而覺著他愧欠的更多了。要是少,介子會不來嗎?將心比心,作為他是介子,他也會這樣的。晉文公只好御駕去請。御駕去請他不認為是屈尊,而是一種尊重。他是做給全晉國看的。誰對我有恩,我就尊重誰!可當來到介子家。卻見“鐵將軍把門”。介子推不愿見他,已背著老母躲進了綿山(今山西介休縣東南)。晉文公知道自己不僅傷了介子的心,而且是傷狠了,傷透了,不然,介子就不會不見他了,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惟一要做的,就是要見到介子,并且告訴他,重耳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記著你呢!
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讓全晉國的看到,我怎樣地封賞你!
晉文公便讓動用他的御林軍上綿山搜索。介子推真不想見晉文公。是鐵了心的不想見。他太想平平靜靜地過完剩下的歲月了。晉文公沒有找到他,越找不到越激起了要找到介子的決心!有臣子出了個主意,現在看來是有點餿,當然,這主意出得挺忠心,站在歷史的高度看,他成全了介子推的潔芳,也成全了晉文公的愧疚,他讓晉文公的愧疚成為了永遠。成為了一個民族的愧疚的經典和心頭疼痛的源泉。臣子說,不如放火燒山。三面點火,留下一方,大火起時介子推會自己走出來的。晉文公想,看來只有如此了,我不信。大火燃起你介子不出來?你躲了我,還能躲了火?我是有情的,可火是無情的啊!于是。晉文公就把急于見到介子的希望寄托在這把無情的火上。他一聲令下,大火就熊熊燃起了。這是一場不尋常的火。撇開環保和故意縱火來說,這是一場淡泊與真誠較量的火。這火就是晉文公那顆誠心的見證。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熄滅后,還不見介子推出來。晉文公納悶了,親自上山去灰燼里找。在半山腰處,介子推母子倆靠著一棵燒焦的大柳樹已被燒死了。晉文公看到介子推的尸體時撲通就跪下了。他的跪是愧疚地跪,是對自己無能地跪。燒山之前,他還認為,我是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王想做的事,還有做不成的嗎?面對這兩具燒焦的尸體,他清醒了自己的無能。自己是個不喜歡欠賬的人,所以成王之后就把自己該還的賬都還了,惟有一個介子推,他最要還的一個人,可他遺忘了,沒有還。他永遠也還不了。不光沒還,如今又欠上了。晉文公明白,自己要一生一世欠介子推的了,并且是永永遠遠。他對著介子推哭拜一番,然后安葬遺體,這時晉文公發現介子推用脊背堵著個柳樹樹洞,洞里像有什么東西。掏出一看,原來是片衣襟,上面題有一首詩,是血寫就的:
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柳下作鬼終不見,強似伴君作諫臣。
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
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復清明。
看見血詩,晉文公淚涌如潮。他把血詩藏入袖中,然后灑淚把介子推和他母親分別安葬在那棵燒焦的大柳樹下。為了讓群臣和天下人記住介子推的忠心,晉文公下令把綿山改為“介山”,在山上建立祠堂,以示紀念,當然,這些他是做給天下人看的,還有一些是做給他自己的,因為愧疚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要做一個清明的君主,只有這樣,他才會心安。為了給自己一個小小的懲罰,他把放火燒山的這一天定為寒食節,并曉諭全國,每年這天禁忌煙火,只吃寒食,以求靈魂的安寧。并要讓全晉國的人永遠記住他的愧疚,這是心靈柔軟地方的滴血。
臨離開介子推的墳時,晉文公伐了一段介子推背倚著的焦柳木,回到宮中讓匠作坊的木工做了雙木屐。每天早起后就先望著它。嘆道:“悲哉足下。”“足下”是古人下級對上級或同輩之間相互尊敬的稱呼,據說源于此。
第二年鶯飛草長之際,晉文公領著群臣,素服徒步登山祭奠,以示哀悼。行至墳前。只見那棵老柳綠枝干條,隨風舞蹈。好像在歡迎晉文公的到來,并對其奮發圖強、清明治國的贊賞。望著復活的老柳樹,晉文公好像看見了介子推。他走到樹前,掐了一束柳枝,編了一個圈兒戴在頭上。祭掃后,晉文公把復活的老柳樹賜名為“清明柳”,并把這天定為清明節。
清明節就是因為介子推而成為了一個祭掃的節日,他讓一個民族的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開始了想念和感傷,開始了戰栗和鮮紅,那是懷念,那是心疼,那是面對現世人浮躁的無奈,介子啊,偌大一個華夏,泱泱一個民族,上下兩千多年,你的忠,你的孝,你的真誠和淡泊,你讓一個民族在每年的這一天淚雨紛飛。說到底,你是在給這個民族的人民上課啊!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是一個人的做人根本,做到這一切其實是很容易,只要心中有顆忠心。忠心是什么?對父母那是孝,對朋友那是義,對國家那是仁。可如今,誰能做到呢?晉文公很明白,因為他心頭流淌的血也是鮮紅的,愧疚,是永遠的,他像贖罪,像自責,他讓所有活著的和即將要來到這個世界的晉國人知道,你欠的,他不光要還,一個晉國都要還!
只是,柳條已經青了,有誰的柳哨,渺渺傳來;風,暖暖的吹:消融的水,嘩嘩的流淌,像一個民族永遠擦不干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