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人做過調查,最能使人產生聯想和激發夢想的交通工具是火車。就從銀幕上來說,《火車司機的兒子》叫人心馳神往“開火車”的職業,《鐵道游擊隊》讓人向往革命的浪漫主義,《周漁的火車》山區小站上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讓人愁腸百結。
作為鐵路子弟,后來又成了鐵路職工,我對火車自然就有一份更深的感情。
我朦朧的火車之戀始于3歲。那年,母親帶我從贛南山區到廣東韶關探望在鐵路上工作的父親后。小小年紀的我就成了全村第三個見過火車的人。回到村里,村民們好奇地問我火車是怎樣的,我說火車就是“嗚……轟噠、轟噠”。此后,大家見了我就對我扮鬼臉叫“嗚……轟噠、轟噠”,直到現在,我回老家時還有老一輩的人提起這事。
若干年后,我大伯和叔叔來到韶關,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道口邊看火車。那天,他倆出去不久就慌慌張張地跑回我家,我爸問為啥這么快就不看了,他們說:“有人說看火車是要收錢的,所以我們就不敢再看了。”笑得我們全家人都直不起腰來。
再次見到火車時是1982年春天,我以一個民工的身份又來到了韶關。故地重游,我努力地搜索兒時的記憶,怎么也想不起當年那個“嗚……轟噠、轟噠”初戀火車的情景,當我行走在工務段門口的道口北頭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上時,卻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腦海,我想我就是在這條小路上第一次看到火車的。一問父親,果然說1969年我們就在這條路邊的一排平房里住過。緣分啊,我將要加入的民工隊此時就住在這排平房里。接下來的民工生活雖然艱苦,可我看到窗外轟隆隆的列車南來北去,心里別提有多充實。
第一次坐火車是父親出差時順便帶我去廣州。我一路上都很興奮,坐在窗口邊欣賞沿途風景,一直到廣州四五個小時居然沒上一趟廁所。回來時,父親在中途的源潭站(現改為清遠站)下車,叫我穿上他的鐵路制服帶著他的工作證獨自回韶關。這是一趟慢車,見站就停,列車上反復地播放《鄉戀》歌曲,窗外還是一樣的北江山水風景。可我的心情就不同去時了。我穿著鐵路制服時而神氣地到各車廂走走,時而豪邁地把腳架在茶幾上看那一閃一閃的山影樹影。到了韶關站,我按照父親的吩咐不走出口處直接往站臺北頭走,可沒走幾步就被兩個青年攔住了。我掏出父親的工作證晃了晃又繼續前進,誰知他們一下就沖上來奪走工作證,打開一看,并厲聲喝道:“哪里偷來的?”“是我父親的。”我如實回答。他們又問我從哪里上的車,我說是英德。
“不老實。跟我們走一趟。”他們說罷就押著我到站臺邊上的一間屋子里。進了門,我心里直打哆嗦,趕緊說是從廣州上的。并懇求他們放我一馬。可他們要我補票還要罰款,一共是18元(好像當時的票價不到10元錢)。我口袋里只有7塊多,只好跑回宿舍取錢,這才換回父親的工作證。真是心痛死我了,因為我一天的工錢還不到3元。我當時就懷疑這兩人不是車站的工作人員,因為沒戴大蓋帽也沒穿制服,那間屋也不像是個補票的地方。可我自知理虧,只好由著他們。后來我在韶關站站線上干養路,才知道那兩個家伙是知青工,那間屋是列檢所的休息處。這事我一直不敢跟父親說。
我第三次坐火車是在1982年4月底。粵北山洪暴發,京廣線中斷行車10多天,我們民工大修隊奉命前往連江口搶險。火車從韶關往南開行了80多公里后就在英德站停下了。我們幾十個民工跟著帶隊的鐵路職工換乘軌道車到了波羅坑,然后用平板車、單軌車推著工具、行李沿著高低不平的軌道走。在九道彎露宿了一夜,次日醒來,發現南邊的鐵路有的被洪水沖得了無蹤影,有的被泥石流覆蓋了。我們只能走山路到連江口了。一個多星期的搶險工作異常的辛苦,在乒乓球桌上睡的兩夜算是最好的享受了,其他晚上都是打地鋪。不過,我們民工還是十分高興,因為不但工錢加倍,而且大塊吃肉,來回坐車也免費,劃算啊。
我第一次坐火車去旅游是正式入路后的1985年。“五四”青年節:韶關養路領工區組織團員去廣西桂林,大概有20人。因為簽不到座位,團支部書記就領著我和另外兩個青年預先趕到前方馬壩站。等旅客一下車,我們一人霸占了兩排位置。到了韶關站,我們打開窗戶,趕緊把站臺上等候的工友們從窗口拉上來。大家興高采烈地坐到衡陽,再轉車去桂林時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滿車的人就像是在榨油。連座椅靠背上都坐著人,我在連接處“金雞獨立”支撐到夜半時分實在頂不住了,只好學著別人樣也爬上行李架上躺著,列車員一來罵我就下來,等他一走又趕忙爬上去,打了幾回“游擊”把睡意都折騰光了,天亮到桂林居然換來一身朝氣。
我第一次持公差免票乘車是1986年元旦前夕。原廣州分局團委召開青年通訊員會議,地區團委提前一天就幫我們5個韶關的與會人員簽好了座位票。一年后,我當了計工員,接著在山子背鐵路水泥廠、探傷和林務領工區干了近10年,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出差到沿線一趟,乘的全是綠皮慢車。打這以后的坐車就不是單純地坐車了,而是工作。想不到工作之余,在車上還得到了不少意外收獲:將車上見聞寫下來投給《廣州鐵道》報,比如《查票難過“美人”關》《這趟車常報錯站》《列車上的搏斗》之類,反面正面的報道都有。
我第一次坐臥鋪是1991年春節后到北京參加全路兒童文學創作會。隨著工作的多次變動,我坐臥鋪的機會越來越多了。然而,我依然鐘情于綠皮車,特別是硬座。如果不是超員,我認為在綠皮車硬座車廂里最是愜意,打牌、抽煙、喝酒、吹牛、看書都很方便,而且沒有關燈時間限制。
在客運公司工作時,有一次和幾個朋友一起到廣州站乘車,我看到站臺上有一列綠皮車就決定坐這趟車,朋友們笑著與我“分道揚鑣”,我只好獨自上車,列車員一看我的證件,表情怪怪的望了我十秒鐘才放行。
其實,對于我來說,列車的檔次高低并不重要,關鍵是旅行的心態。我看到民工們坐在硬座車上大多是有說有笑的,而在空調臥鋪上的人呢?有多少人是輾轉難眠啊。去年5月,我跟隨廣州至西藏的試行列車采訪,來回在車上整整坐了10天。很多人都覺得煩悶無聊,而我卻覺得這是個美差,工作之余看了幾本雜志,還把余華38萬字的長篇小說《兄弟》啃完了。火車上的日子真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