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站臺票
父親在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就被火車帶著行走在北京和家之間,對火車的所有幻想源于父親口中講述的途中樂趣和途中坎坷。而我。在二十歲前,沒有見過火車,盡管我不止一次夢到自己被心愛的姑娘在火車站拋棄。
我是一個不喜歡終點的人,所以一直希望有輛車,就一直開,不要停。似乎火車能夠粗略地滿足我這個童稚的想法。不過令我自己沮喪的是——我親眼看到的火車,是在站臺上。姑娘就要遠走,火車就要飛奔。
我用我一塊半錢買來的站臺票,在列車員不察覺情況下,跑到姑娘的車廂里。就好像月亮帶著群星出逃一般。不同的是,我的站臺票只允許我如此而已,而我不是月亮,所以必須在鐵軌之上自己帶著自己倉皇落逃。
在我離開那堆鐵的時候,我在站臺見到了從娘胎出來至今看到的最深情最投入的擁抱。我料想他們是溫州人,至少那個女子是溫州人。因為那個男子也是從火車上“逃”下來的。就在我走下火車的一瞬,他的目光和我對接,在他下車的時候,我的腳還沒有站穩。
他被一雙手抱住了,男子有點吃驚繼而他眼角掛著閃著光的東西。
有一張站臺票飄在風里,從我眼前飛過。
票的主人雙手抱著一個女子,因為那個女子從火車追了下來。票的主人再次和我眼光交接的時候,喉嚨有一個緋紅的牙印,女子衣服有一排手指印,就好像是被魯班用砸一道一道打進去的。
女子腳抬上去,火車徐徐而動。
好像被那個夢擊中,于是把播放器開到最大音,近乎小跑的步子離開我下車的地方。
那張站臺票被幸福的電光燃燒了,火一般耀眼。
我的站臺票完好無損。
十八時四十四分的火車
賣水果的阿伯問我要不要蘋果,我說我要的你沒有,你有的我不要。他說你要什么?我說一張火車票或者一個火龍果。他說你不是剛從火車上下來么?我說我的火車票只要一塊半,所以只能坐在這里。然后他說小伙子你很有趣,我說你別逗我了。
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是向前的,那是我下來的地方。我總是認為我的生命充滿奇跡,盡管奇跡有不出現的可能,但是我知道二十分鐘是可以醞釀一個奇跡的。就好像這輛十八時四十四分的火車奇跡般的準時出現,在我希望出現晚點的時候。然后會在我希望準時的時候照舊晚點。
站臺的鐘居然是一秒一秒走的。
一秒,兩秒,然后是三秒……
一對,兩對,然后是三對……
滴水石穿的時候,石頭到底是不是幸福的?
他一點一點的等待和疼痛或許在幸福面前是微不足道的吧。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見鬼。我在等我的十八時四十四分……
我對那一堆鐵懷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他可以和姑娘一起歸家,而我不能。我只能在他們之間張望。但是我想抱他,沒有他,姑娘就必須乘著我的夢歸家。
一路山崖江水草木,一路白天黑夜。
我在空氣里擁抱上帝,告訴她讓這輛火車一路平安。上帝點了點頭,于是在十八時四十四五分的時候,那輛火車追著那輛搭著被魯班砸過的女子離開了我。
徐徐……多好的字眼,怎么以前沒有發覺呢?就是你明明知道不會發生就是你明明知道只能面對分離卻只能眺望那一對龐大的鐵器。心被什么東西猛地用勁的揪了一下,沒有追也沒有走,只在原地,看你消失在十八時四十九分。
最終奇跡棄我而去。
只是沒有汽笛,真的,如果你夠狠,就來一聲笛鳴,讓我在她離開的日子里獨自品茗,細細回味慢慢咀嚼,然后沒有力氣下咽。
“你曾這樣輕聲告訴我/無論相距有多遙遠/只要我輕聲呼喚你/你會放下一切到我身邊/我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