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生中,我愿意為三個女人梳頭。
第一個女人是母親。
小時候,母親坐著拉家常或干閑活的時候,我喜歡站在她身后,淘氣地把她的頭發(fā)抓成一把,用橡皮筋扎一個羊角,哈哈大笑。母親的頭發(fā)有點枯黃,夾著幾根白發(fā),因為要天天下田勞作,不勤洗頭,油膩膩的,她縫補衣服的時候,習(xí)慣用針尖在頭發(fā)上蹭幾下,起潤滑作用。
每到冬季,母親隨身攜帶著一把篦——一種齒很密的梳,專篦虱子。家貧,為了御寒,父親每年都用稻草編制床墊,稻草滋生虱子,家人的身體頭發(fā)總寄藏著一兩只。
夜里,煤油燈光如豆。母親頭癢,對著一面小鏡子狠狠地篦頭發(fā),簌簌作響,篦了一回,拿到燈下細看,齒間隱約夾著一只虱子。
“娘!讓我來篦……”我說,母親微笑著把篦遞給我,坐在板凳上,我站在她的身后,剛好夠高。
我輕輕地篦著,從小鏡子里看見母親的面,和藹而安靜。
母親對我說:“長大了娶了媳婦,記住要為她梳頭……”
我囫圇明白她的意思,給一個女人梳頭,就是要待她好!
我在心里謹記這一句囑咐。
十多年后,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那一個溫柔似水的夜晚,我站在她的身后,問:“你愿意我為你梳頭嗎?”她緋紅著臉,低頭不語。我的手指輕輕觸到她的發(fā)梢,一股幸福感從指尖貫入全身,有點眩暈,接著,我拿起梳子,一梳到尾。
她從此成了我的妻子。
妻子一頭長發(fā)垂到腰際,濃密,油亮,像豐美的水草,像飛瀉的瀑布。早晨或夜晚,她端坐在窗前,側(cè)著頭,舉著梳子,一絲一綹地梳理?!爱?dāng)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看著此情此景,我總是幽幽出神。
“讓我來梳!”我說,妻子在梳妝鏡里瞄了我一眼,眼神中還有初戀的羞澀。
我慢條斯理地梳著光滑如綢的發(fā)絲,心中柔情萬千。
情人節(jié)那一天,妻子突然問我:“等到我們老了,我頭上的青絲變成銀發(fā),你還會像現(xiàn)在一樣為我梳頭嗎?”我悠然點了點頭。妻子又問:“你保證不會為另一個女人梳頭嗎?”
我想了一下,答:“會的!”
妻子立即向我瞪起杏眼,我壞笑著說:“給咱們女兒梳啊……”
女兒還沒出世,我便遙想著這樣的美好時光:用我的大手牽著女兒的小手走路、看著女兒熟睡的小臉、給女兒講“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故事、為女兒綁鞋帶和梳頭……
女兒的頭發(fā)纖柔如絨,烏黑烏黑的。她經(jīng)常把鞋子穿反了,梳頭也不會,越梳越凌亂。有時,她乞憐坐在梳妝臺前,歪著腦袋一本正經(jīng)地梳,樣子很逗人。
這時,我便會拿過她手中的梳子,重新梳一次。我還喜歡給她弄發(fā)型,今天扎一個馬尾辮。明天扎一個羊角辮,再夾上一只或兩只蝴蝶結(jié),很卡通的那種。
幼兒園阿姨夸她說:“你媽媽給你扎的辮子真好看!”她更正說:“是爸爸弄的……”
阿姨詫異地看我,我撫著女兒的頭發(fā),呵呵一笑
我有時候想,為這三個女人梳頭,應(yīng)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