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人不老,面相老,56歲年紀,看上去65歲還多。
張老有些歲數了,但面相不老,65歲年紀,看上去56歲尚嫌不足。
老張是這個“豪庭華苑”的清潔工,農村來的。
張老曾是這座城市的一把手,退下來不久。
老張與張老的結識有些偶然。那是一次張老在小區花園里晨練,突發心臟病,正好老張更換附近垃圾筒的塑料袋,看見了,及時撥打了120。
從此,張老再來晨練,遇見老張總是主動招呼,甚至招呼老張坐下來歇歇腳,聊聊天。開始,老張不敢,盡管幾個小時下來衣服都累濕了。后來,張老說,別怕,他們不敢把你怎么樣。看張老誠心相邀,再看看左右無人,老張才誠惶誠恐地“蹲”下來。
老張說自己本不愿出來的,可是三個兒子都大了,小的上學需要錢,大的不上學了,給他們蓋房、定親、娶親也需要錢。老張還給張老講村里如何落后,如何跑到十幾里外背水吃等等。張老就問,你說你的日子過得如此艱難,可你的臉上為什么一直掛著笑容呢,包括你工作的時候?老張就說,開心也是過一天,不開心這一天也得過,何必給自己過不去呢?再說啦,只要好好干,好日子總會來的。
看到張老頻頻點頭,老張的話就剎不住了。他說我這人容易感到幸福,比如,能在垃圾箱里發現個易拉罐,我就覺得幸福,一個可以賣一毛五分錢呢!比如,在大街上能聽到一個陌生人講自己的鄉音,我就覺得幸福,我會把他當成自己村里的人!再比如,現在和你坐一起,我也感到幸福,因為你不把我當成鄉巴佬!
看著滔滔不絕的老張,張老有時會嘆口氣說:“真羨慕你啊!老張你很了不起,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樣去思考和做事,也許就不會平添那么多的煩惱了。”老張說:“您別逗了,我一個鄉巴佬有什么好羨慕的,難道您住著高樓大廈會過得不幸福?”
張老沒回答老張的問題,一個人徑直離開了。老張目送張老離去,有點摸不著頭腦,因為張老從不給他談自己的事。
不過,關于張老的事情,老張知道一些,比如張老家門口常停些高級轎車;比如張老出門總有人前呼后擁等。
后來,老張發現,來看張老的“鱉蓋車”少了,出門也沒人跟隨了,倒是和自己聊天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每次老張滔滔不絕,張老就默默傾聽,但眼里有霧狀的東西,仿佛思緒總在其他地方徘徊。漸漸,老張看出些異樣來,比如張老的身體越來越差了,臉色越來越灰暗了。與其說張老每天下樓晨練,不如說每天下來枯坐。好幾次,老張去干活了,張老還是一個人雕塑般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杵在那里。有時候老張就琢磨,我說話時,張老是不是在聽呢?看著張老稍嫌凌亂的銀發在寒風里抖動,老張會莫名其妙地辛酸,他覺得張老似乎過得并不幸福,尤其這段時間老得極快,像正害著大病似的。老張有心問個究竟,又覺得張老準會對他守口如瓶。老張驀然覺得他們之間是有距離的,他在張老跟前什么也不是,張老身上有種莫名的東西在對抗他。想到此,老張有些失落。“下次得和他保持距離了。”他想。
大約有半個月時間,張老沒出來晨練。這一天,張老來到勞作的老張身邊,懷里抱著個紫杉木的盒子。“老張,好像連你也在躲著我!”
“沒、沒有,咋可能呢?”
“老張,送你一樣東西,答應我,今年回到老家后再打開看,這是鑰匙。”
老張有點不知所措,還沒想出該表達些什么,張老已經走了。步履蹣跚,銀發。
老張最后一次見張老,已是半年后了。其實之前關于張老的“風風雨雨”早就刮遍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了。但老張始終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覺。直到有一天,張老突然出現在電視新聞里,第二天,以及日后很長一段時間,張老的“事跡”充斥著大大小小的媒體,由不得他不信了。可是,老張還是抱有幻想,他總以為自己在做夢,可醒來看到自己從垃圾筒里撿回的載有張老的新聞時,仍不肯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你說這是真的嗎?”他一次次問自己。
又過了一個禮拜,老張抱著紫杉木盒子進了檢察院。工作人員聽完他的敘述不解地問:“你的家庭如此貧困,為什么不拿著鈔票回老家呢,反正他又沒供出你來?”
老張咽口口水說:“想過,可一想到這錢太臟了,心口總不得勁兒。”
工作人員們對老張的行為肅然起敬,一直把他送到大門外。正當他們轉身離去時,老張忽然問:“我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你說說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怎么可能會是你們說的那種人呢?!”■
圖:張新國 編輯:韓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