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文壇巨擘,蘇東坡一生歷盡坎坷。坎坷中為身邊異性寫下的直接或間接的贊嘆性的詩詞里,首先能看到的是侍妾朝云的身影。
蘇太太在杭州買下朝云作婢女時,她只有13歲,小蘇軾27歲。朝云在幫蘇軾料理生活之外,學習讀書寫字。這個本來不識文墨的少女,聰慧異常,逐漸能書楷體,且能把名人的詩詞佳句集串成意順韻諧的新作,與此同時,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標致漂亮。秦少游寫詩稱贊朝云“美如春園,目似晨曦”。對于蘇東坡寫下的詩詞,她念上幾遍就能背熟,而且能配上合適的曲調淺吟低唱,直聽得蘇軾欣喜神迷,如癡似醉。
尤為難得的是,在蘇東坡遭到貶謫流放時,榮華消散,原有的數妾棄蘇而去,惟有朝云伴著蘇東坡,北上南下,如影隨形,從杭州到密州,繼而又到了黃州。18歲那年在黃州時,名正言順地成為45歲的蘇東坡侍妾,并在幼兒病死襁褓之際,含淚忍痛,再陪東坡南下惠州。朝云本來就沒有過王弗、王閏之姐妹(東坡二位亡妻)的宦婦生活,在東坡遭難時,又自動脫下昔時的長袖舞衣,將自己降為普通村婦,勤敏細心地躬耕墾種,為東坡洗滌縫補,克勤克儉,以度日月。東坡詞《青玉案》的收句為“作個歸期天定許,春衫猶是,小蠻針線,曾濕西湖雨”。這里借用白居易的寵妓小蠻,實指的卻是身邊的朝云。有一天在花園小飲時,朝云與兩個侍婢陪在蘇東坡身邊,東坡撫著自己肥大的腹部問道:“你們可知我肚中藏的是什么?”一侍婢說:“藏的是錦繡文章。”東坡搖頭。另一婢說:“藏的是天下民情和國家大事。”東坡又搖頭。又問朝云:“你說呢?”“我看你是滿肚子的不合時宜。”東坡一聽,眼圈立時紅了:“人生難得一知己。朝云啊,你可是我惟一的知己啊!”
蘇東坡以龍圖閣大學士的身份出任杭州刺史時,攜著朝云游西湖。他正考慮治湖之策,犯愁湖中之淤泥無地可移,朝云在船中指著白堤說道:“你不妨學學白樂天,于湖中再筑上一座更長的堤,與白堤相襯,名為蘇堤,為杭州再添一游覽勝地,該有多好!”東坡與朝云,于杭州是二度重來了,聽了朝云的話,東坡撫掌大笑:“好主意,這個刺史給你當算了!”朝云卻說:“我還有個建議,給堤上要種垂楊柳和芙蓉花哩,‘芙蓉如面柳如眉’,西湖會更添秀色的。”
不到三年,蘇堤竣工,蘇東坡又攜朝云游湖時,順手寫下了這樣的詩句:“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將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讀古詩的后人,誰不會吟誦這首詩呢?
對蘇東坡而言,朝云是人間愛情在生活中的最美好、最實際、最貼切的化身,蘇東坡從她的身上,窺得了愛情的本旨與真諦。蘇東坡在艱難生活中從朝云身上所得到的,又何止是什么“艷福”呢,從患難與共的角度著眼,實為洪福齊天了。否則,他能寫出那么多優秀的令人擊節嘆賞的詩詞文章嗎?
蘇東坡之為政,“寬簡而不擾民”。他熱愛人生,體憫百姓,同時也摯愛自然,這是一個心系天下、襟懷云水的藝術家。朝云與他默契和諧,相生相應,自己也才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高貴脫俗的“愛神”。朝云在惠州時,與東坡一起,開始皈依法性,為百姓散盡錢財后,過起了“思無邪”的佛門生活,東坡在詞里稱朝云是“朱唇著點”、“髻鬢生采”的天女維摩。到惠州兩年后,34歲的朝云離開了這個世界。悲傷至極的東坡在惠州豐湖邊的山腳下安葬了她,并修建六步亭,以作紀念。傳說在朝云下葬后的第三個晚上,天降大雨,翌日天睛,農人發現墓地周圍有碩大的足印,人們俱認為是圣者導引朝云進入西方極樂世界了,一時佛事鼎盛。
紅塵之內,愛情的真諦最難捉摸。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從朝云一生的短暫生命里庶幾能覓得幾絲消息,與東坡一起,她善解人意,東坡沉浮之際,她不畏權勢所造成的壓迫,貴賤不移,忠貞不渝。20年的相濡相親,她是用自己的全部生命顯示著愛情的真諦與本旨。
愛情的質量是由男女兩方面共同決定的。一個一輩子對誰都無情而只看到自身、只愛自己的男人,無論有怎樣的才情和本事,也不值得一個真正有見地的女性去愛之,選擇作終身的伴侶,這對女性而言,非不能也,天不許也。文人對女性講究審美,遠取其形姿,近則升于頸部以上,及至夜間,或約于月柳之下,或燒高燭而照臨,這也屬人之常情。蘇東坡是個有大愛、有真愛、有至愛的藝術圣手,由他率先,朝云緊隨,他二人同心協力將塵世間一個“愛”字終于推升到了天地間最完美的尺度。
作為歷史天幕上的一道令人矚目的彩虹,文化人與美女的愛情,在蘇東坡與朝云身上得到了最逼真、最動人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