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生得一臉桃花色,十三歲死了爹,十八歲沒有娘,初中還沒畢業,就回家與爺爺過日子。日子是穿在身上不合體的舊衣服,是跟著爺爺下地勞作的疲憊,是陽光打在臉上沉淀下來的黑色。當某一天村干部把從城里來的愛心包裹送到她家,粉紅的連衣裙,飄著香味的乳罩,讓這位愛美的女孩黯然落淚。等爺爺睡熟,她悄悄挑亮油燈,把已經發舊的連衣裙在自己身上比試,她不想再待在鄉下老家,把每頓飯的炊煙伺侯得又粗又肥,把爺爺的茶罐煨得噴香。
鳳慶的保姆在昆明成了品牌,昆明那些老太太們挑肥揀瘦之后,發現還是來自鳳慶這個縣份的小姑娘實在,放在家里的錢不會少一分,出去上街不會多呆一會,最主要的還是鳳慶保姆雖然個個面似桃花,心卻靜如止水,不會成為自己男人偷嘴的對象。一次,某家的小保姆上繳給女主人五十元錢,說是女主人的愛人晚上悄悄給塞到手上的,讓也讓不脫,就收下了,收下之后就繳到太太手上,太太除了表揚,免不了給自己男人一記下馬威的臭罵。還有一次,保姆交的不是錢,而是一封不敢拆開的情書,從那以后,說到鳳慶保姆,那可不得了,昆明老太太們都贊不絕口,說鳳慶姑娘是上了保險的上等品。
桃紅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爬上了一輛到昆明的貨車,到了城里一戶有錢人家,當起了保姆。
這戶人家的保姆不是帶小孩的,孩子大了,大學畢業留在北京,桃紅的工作就是照顧這個家里的兩個男人。一老,躺床臥枕多年,除了嘴會說、手能動之外,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享受那份高原的晴天麗日;一少是這個家庭的賺錢人,在某公司出任董事長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老婆喜歡桃紅,盡管桃紅用砍柴的力氣弄壞了兩個電器開關,卻還是沒有遭到半句批評。桃紅舍得苦,大冬天下廚,把每一件餐具收拾得一塵不染,把每一片菜葉洗到檢測不出農藥的殘渣余孽,把每一寸地板打理得油光可鑒。桃紅的菜當然沒有菜譜上做得精細,但是湯里絕對不會有不該出現的小蟲子,也不會在大米飯里吃出一粒沙草。做董事長的中年男人每次外出都會帶回一些小東西,除了交給老婆之外,桃紅便是最大的受益者。色香味俱全的糖果,時尚的衣物,只是桃紅始終覺得不該拿的堅決不能拿,那是爺爺在她走的時候交給她的話,不勞而獲的東西是不能要的。
可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桃紅開始要了,而且當中年男人回家的時候,她的心就會有一種微微的漣旖泛起,從開門前不該有的期盼,到雙目相對時的紛繁情愫……桃紅力求多做活來驅除這些思緒,但每次接到中年男人的電話,她的心就起伏得厲害。
桃紅決定離開這個家,是爺爺從遙遠的鄉下打來電話之后。爺爺是借村支書兒子小狗的手機打的,桃紅聽到爺爺的聲音同樣的激動。爺爺還是那句老話,別人的東西不能要,不勞而獲的事情不能做。她點著頭,嘴里卻答應不出來。爺爺又在電話里加重了語氣,他是怕桃紅聽不到。桃紅打點著簡單的行李,那是女主人給她的衣被,絲綢質地的被面,是一朵朵鮮艷的桃花,據說女主人也曾是桃花一樣的村里美女,中年男人做工程的時候找到的愛情,幾十年風風雨雨,也都過來了,只是當中年男人當上董事長之后,就把一手從村里牽來的愛情給擺設到一邊,徑自在公司密約著相好。桃紅聽到這些是在一個落雨的晚上,女主人的淚水比那一晚的雨水還大。她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些事情。她找了無數的理由,最充足的是請一個在昆明的熟人弄了張結核病的診斷書。
桃紅順著來路回到縣城,她真的不想回到老家,她出來的時候給自己鼓了勁,要活出個人樣來,才能對起起還在紅土地上忙活的爺爺,再一站就要回到故鄉的時候,她退了票。
小城招工信息上歪歪扭扭的筆劃留住了她,桃紅在一間茶室里簽了名,成為了一組茶杯的忠實仆人。她在沒有茶樹的城市學會了如何把茶葉在沸騰的水中泡出泥土的芳香;學會了如何讓一芽二葉的茶剎那間回到山歌起伏的茶園;她看準客人的身份,如果來自鄉間的口音,她就泡得濃一些;在給客人講解的時候,順便搭上她在老家會唱的小調;如果來的客人只是裝腔作勢地弄茶,她也會把一杯茶泡得風花雪月……老板眼力很實在, 把桃紅提拔為領班。再后來,桃紅被送到一所所學校, 去學更專業的茶藝和茶道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