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每當讀到這里,都有一種莫名的惆悵。恐怕是這“逝”字引來太多的哀傷,秋葉滿地,隨風而逝,又有誰能將它挽留,一如這生命的離去,不可捉摸。
由逝者如斯,想到了逝者如“絲”。除了落葉,還有一樣東西可以像它一樣沒有選擇地離去,以不可承受的輕盈將自己原本輕柔的身體摔在硬生生的地上,任風吹散——落發,看著它伴著有節奏的剪刀聲,遠離自己的身體,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傷,不知這距離人體通靈處最近的東西是否有一絲自己的情感,能感受到自身的脆弱與痛楚?若有,那它也一定會發出極其微弱的呻吟,這呻吟雖微弱,但以千萬根落發的數量也應讓人聽見,想必是剪刀聲太大了吧,抑或落發不會呻吟,它們就是死物。即使活著,也只是天地間的過客,如空氣,雖感知它的存在,卻無法了解它的外形或者味道更不用說它的情感了。
我的頭發不多,但見過的理發師卻很多。見他們整日與頭發為伴,將活著的頭發轉眼間變成了死去的落發,不免有些厭惡,但回頭想起經他們手下功夫選擇而幸存的頭發卻給了人們一個更美觀的造型,倒又有些欽佩。還記得有那么個理發師,個子不高,總愛笑,手藝不錯,找他理發的人很多,顧客常常要坐在沙發上等半天才能輪上自己。可最近卻不見了他的蹤影,只見他的理發店已由藍色的卷簾門封著,老遠看去,有一塊白色的東西粘在門上。我也問過別人他怎么不見了,別人都不愿意回答,甚至那原本帶著笑容的臉也會頓時沉下去。
這幾天,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頭發長長了,像個黑帽子似的扣在頭上,大熱天里,不但自己覺著熱,別人看了也不舒服。于是就又想起了上次理發。上次的頭發就是那位已不知蹤跡的理發師給理的,他的手藝不錯,人也好,做活認真,理發的時候總用小剪刀一剪子一剪子的給人剪,不緊不慢,理完了還要問問顧客滿意與否,要是有一點不稱心的地方,馬上拿起更小的剪刀給你修,直至滿意為止。一旁等候的顧客倒也沒有怨言,各自拿了報刊在有節奏的剪刀聲中靜靜等候。這位年輕的理發師可不像有的老理發匠好似寫意派畫家,拿著理發推子,在人家頭頂上一陣揮舞,三下五除二就給弄成了,你要是提點意見,他還說學生就該有點學生樣,只能剃成這樣。
真還想找到那位理發師,就算讓我多等一會我也樂意。在他店里理發,不說是享受,那也能體會到一種和別人合作的樂趣。我既了解頭發的境遇便也覺得應該給他們找個好一點的回歸之處,既能讓他們以一種優美動人的方式離開我的身體,又能給我留下一個令人滿意的新的發型。
那一天,我又到了那家理發店前,看清了那藍色卷簾門上粘得原來是一張告示,上面寫著:“本人因身體原因,回鄉治病,今將本店轉讓,有意者請與徐先生聯系,手機:……”。我問旁邊的水果店老板理發師傅得了什么病,他只說了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癌癥,晚期,危險了。”
我不知在我寫這篇文章時那位年青的理發師傅是否還活著。現在,我時時能想起他那普通但又令人難忘的笑容,那種笑容仿佛印在這藍天下的每一個角落里,許許多多讓我感覺熟悉但又叫不上姓名的人都有那種笑容,他們真實地存在于這個世上,但又不可輕撫或是觸及,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微弱的呼吸聲和急促的腳步聲。而這微弱、急促的聲音又會像落葉、落發一樣被風吹散,消失在天際,也許他們的存在,就是這樣。我極力去記住他們,但我只能記住他們而不是具體的某個他(她),就像由秋天我記住了落葉,由一地落發我記住了它們每一根都是曾和我的身體連在一起的頭發。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位理發師“徐先生”的真實姓名。
逝者如斯,亦如絲。
選自江蘇溧水高級中學《秋湖》社刊;導師:張方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