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大部分記憶都與外婆有關,而最難忘懷的卻是外婆的竹園。
在陜南的商洛山區,人們最鐘情那一叢叢墨綠色的竹子,它以常年旺盛的綠色而讓人喜愛。所以殷實一點的人家,差不多門前都有一個竹園。竹園有大有小,聽故鄉人說,竹園的大小與竹園的主人有關。同時栽的竹子,有的人家旺盛,有的人家蕭索。外婆家是當地百姓的大戶人家,人丁興旺,外婆的竹園便特別的大,幾乎包圍了整個房舍,一年四季上房和廈屋都淹沒在綠色的竹園中,很有點園林的味道。
在我剛剛懂事的時候,因還沒到上學的年齡,就經常住在外婆家,這樣,外婆的竹園便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記得那時,偌大的一個竹園,既是鳥的樂園,又是雞的棲居地,還是我玩耍的場所,竹園里從早到晚,聚集著各種各樣的鳥群在鳴唱。有畫眉、麻雀和各種叫不上來名子的鳥,她們白天在竹園里飛上串下地嬉戲筑巢,晚上便棲居于竹子上的新巢里,而最熱鬧的要數黎明時分了,當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就被清脆而宛轉的鳥鳴吵醒。這時從窗子望去,只見鳥兒們在竹子上相互問候,那種親昵的表情讓人羨慕。
除了鳥外還有快樂的雞群,外婆的竹園便是天然的大雞籠。那時的外婆不像一般農村婦女,她素凈而清雅,很會過日子。她在竹園里養了許多雞,有公雞、母雞和雞娃,常常是這樣的情景:大公雞在竹園里覓到小蟲或其它食物后,先呱呱呱地叫上一陣后,便是老母雞領著雞娃趕去赴宴。到了早飯的時候,公雞會在竹園里打鳴報時,常常是一天三遍,頭一遍為拂曉,第二遍為早飯前,再就是中午飯時分。公雞每天的打鳴是十分準時的,不差一分一秒,所以那時村里的人家便以雞鳴為鐘表來確定和判斷時間。只要公雞一打鳴,要不了多久,外婆家的房頂上就有炊煙飄繞,而我卻和村里的碎娃們還在竹園里捉迷藏,每次吃飯都要外婆喊叫幾次。
每當母雞在竹園里下了蛋,便會報功似的要叫上一陣,這時,我便會尋聲來到竹園里。只見棉毯似的竹葉上,散落著一個個白皮雞蛋,這時我就拎著竹籃撿拾雞蛋,有的雞蛋還熱乎乎的,是正在叫的那只黑母雞下的。而每次我把籃子里雞蛋交給外婆后,外婆都要用小鐵勺在炕洞間給我炒上一兩個,解解嘴饞。到了雞不下蛋的季節,我便同村里的孩子們去竹園里掏鳥蛋煮著吃。實在沒有鳥蛋,就將鳥窩搗掉。再就是等到晚上鳥們在竹園里歇息后,我們幾個便拿著手電筒去竹園里捉畫眉鳥,當我們掀動著竹子走進竹園后,便能聽到鳥的嘀咕聲,這時再有手電筒的燈光去照,受了強光刺激的鳥就一動不動的癡在了那里,專等我們伸手去捉。往往一晚上要捉許多只。只是捉回來的鳥又得放掉,聽外婆說,男娃不敢玩鳥,若玩鳥將來長大說不下媳婦,即就是能說下也是爛眼子什么的。還有一次,我們幾個剛走進竹園,卻發現在一個粗壯的竹子上,纏一條青蛇,因蛇同竹子是一樣的顏色,差點讓我摸著,嚇得我們再也不敢去竹園里捉鳥。一連幾天,不管白天黑夜,我都不敢靠近竹園。唯有和外婆一塊進去的時候,我才不覺得害怕。聽外婆說,蛇是很靈性的益蟲,只要你不傷它,它也就不會害你,果然,我再沒有發現蛇,有時遠遠發現,蛇就很快地離去,從不讓我受驚害怕。
我最喜歡春天去外婆家,那時的鄉下,正月一過就進入慌春季節,而外婆家是大戶,比較富有,加之正是竹子拔筍季節,外婆就在竹園里,用小木盆將剛露出地面的竹芽蓋上,三天以后,外婆去揭開木盆,木盆下盤著又粗又嫩的竹筍,采回這些竹筍,可以夠全家人吃幾頓。除此而外,還有剛抽芽時如銀針似的竹葉,外婆說那是很好的竹葉茶,每天清早外婆帶著我去竹園里采竹葉,回來后便熬上一鍋綠茶當開水喝,喝著清香撲鼻的竹葉茶,既提神又解渴。到了夏日的晚上,一家人坐在灑滿月光下的庭院里歇涼,細細碎碎的竹影倒映在臺階和土墻上,像一幅幅水墨畫,若要是微風輕輕一吹,竹動影移,那畫便有了動感,望著那幻影般的竹子,我感到驚奇,卻弄不明白是咋回事。
月亮和太陽不知輪流了多次的班。外婆便一天天地衰老了,那一年的冬天,她臥倒在床后就再也未起來。外婆去了,隨之她的那個竹園也日漸衰敗。只是在我的印象中,外婆還是那樣的素靜與清雅,竹園還是那樣的郁郁蔥蔥。直到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已由一個穿開襠褲的鄉村碎娃進入不惑之年,生活的磨礪雖使兒時的記憶大多已經淡漠,但外婆和外婆的竹園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里……
責任編輯苑湖
丹影陜西作協會員。曾發表散文、隨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