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激情演繹的時代

朦朧詩曾經像一個自由的精靈，翩翩飛舞于80年代的天空，劃出了一道道詩意的弧線。20多年過去了，回望詩壇，朦朧詩的身影依然楚楚動人。如今，朦朧詩已經走上了文學講堂，甚至走向了中學語文教材。

朦朧詩是指以一代青年為主體的當代早期先鋒詩歌運動，崛起于20世紀70年代末期，主將有舒婷、北島、顧城、江河、楊煉、梁小斌等。1979年，權威性刊物《詩刊》先后刊出北島的《回答》、舒婷的《致橡樹》、《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等詩，這是朦朧詩人的集中亮相。到1980年，全國許多刊物爭相刊登這些青年詩人的作品，形成一股強大的潮流，沖擊著中國文壇。

朦朧詩人從自我心靈出發，強調主觀性、自我性，帶有強烈的心理色彩，把用感性浸泡過的形象組合成新鮮的意象，由此產生濃郁的詩意。他們采用隱喻、意象、象征、通感、變形等表現方式，創造出一種朦朧的藝術形象，使人獲得特殊的審美享受。作為一種文學范式，朦朧詩成功地開創了一個文學的時代。

心靈的尋找：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從十年浩劫的歲月里中泅游過來的朦朧詩人大都走過狂熱、迷惘、覺醒的苦難歷程，沉重的歷史重負、深重的民族災難、日益枯竭的漢語詩境，以及對黑暗歷史的懷疑及憎惡，迫使他們成為“迷惘的一代”人中“思考的一群”。

“沿著鴿子的哨音/我尋找著你/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小路上/一棵迷途的蒲公英/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測的眼睛”（北島《迷途》）。這首詩通過鴿子、哨音、森林擋住天空、小路上迷途的蒲公英、藍色湖泊幾個意象的串接，傳達出一代青年迷惘與追求的雙重變奏。

“黒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顧城《一代人》）黑暗要扼殺一個人明亮的眼睛，卻沒有達到它的目的，反而創造了它的對立物——黑色的眼睛，黑暗使一代人覺醒，使一代人產生更強烈的尋找光明的愿望與毅力。黑夜和光明被神奇地結成一起，互為因果，互為向度相悖，喚起了讀者更廣闊的想象空間。這首詩有筋有肉有骨有氣，準確地表達了一代人的感情歷程，所以短短兩句便獲得了不朽。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當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食指《相信未來》）盡管“蛛網無情”、“余煙嘆息”，但抒情主人公沒有逃避現實，而是冷靜理智地面對，在痛苦中重新堅定信念，固執地用“美麗的雪花”寫下四個大字：相信未來。這首詩以冷靜的沉思和個性化表達而凸現出不凡的美學價值，從而獲得了突出的文學史地位。

情感的呼喚：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愛情是平凡人生的點化劑，每個平凡的生命都會因愛的降臨而光彩四溢。對人的美好情感，對人與人之間的理解、關懷和愛的需求是朦朧詩的重要主題。

舒婷的出現，像一只燕子，預示著愛情詩歌春天的到來，她歌唱愛情的歡欣和痛苦，歌唱友誼的純真和溫馨，揭示自己內心的隱秘和夢幻，表白個體生命的真實體驗。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陰重復單純的歌曲……不，這些都還不夠！/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保ㄊ骀谩吨孪饦洹罚┰娙私承莫氝\，以木棉和橡樹為喻，抒寫了一種理想的愛情，讓讀者看到了這樣一種女性：她們有著女性的溫柔美麗，又不乏堅韌剛毅；她們外表沉靜，內心火熱；她們既理解男性的價值，又珍視自身的生命價值。這種真摯深厚的情感體驗，從詩章的字里行間汩汩流出，悄然注入每個人的血脈，滋潤每個人的心田，拓展到了整個社會和時代。

北島也是醉心于愛情的，“我是人/我需要愛/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度過每個寧靜的黃昏”（北島《結局或開始》）。但是，冬天在北島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跡，以致于他在坦露愛的忠誠時，都把自己置于嚴峻的情勢里——“即使明天早上/槍口和血淋淋的太陽/讓我交出青春、自由和筆/我也決不會交出這個夜晚/我決不會交出你/讓墻壁堵住我的嘴唇吧/讓鐵條分割我的天空吧/只要心在跳動，就有血的潮汐/而你的微笑將印在紅色的月亮上/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喚醒記憶”（北島《雨夜》），這首情詩不同尋常，旖旎的柔情與冷峻的個性融為一體，雨夜的感覺柔美細膩，愛的忠誠豪邁熱烈，感情的波動自然起伏，讀后讓人回腸蕩氣。

在朦朧詩中，你會真切地感受到愛的明亮與幽晦，愛的喧響與深沉，愛的自信與懷疑，愛的和諧與緊張，但朦朧詩的愛情主題更帶有歷史反思與文化反思的意味。

詩意的朦朧：

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

《中國新詩大辭典》（時代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中說：“朦朧本指月色不明，與明朗相對，詩歌中的朦朧美，指運用某些表現手法，使詩的意象變得流動恍惚，造成詩的主題的不確定性，有如鏡花水月，好像罩上一層薄紗……決不是空洞無物而故弄玄虛和晦澀不解。”

作為一種新詩潮，朦朧詩呈現出與傳統詩歌不同的審美特征：第一，由寫實轉向寫意，由具體轉到抽象，由現實性追求轉向永恒性追求。第二，打破了過去詩歌線性因果或單向直抒的傳統方式，運用內心獨白和主體情緒流動的表現方式，主題的多義性和情感的多向性代替了過去的平面模態，意象也由清晰轉向模糊。

“你，/一會看我，/一會看云。/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保櫝恰哆h與近》）這首小詩通過現實距離與心理距離之間的矛盾來暗示出人與人之間的疏遠和戒備?！澳恪焙汀拔摇钡降资鞘烊?、朋友還是愛人，作者沒有明確指出來，這種不確定的關系，使詩帶上了朦朧意味。“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意思是你對那些自然物那么親近，對人卻很冷漠，使“我”產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這就暗示出二人之間在心靈上的隔膜。這種隔膜怎么產生的呢？詩人沒有明確地寫，好比只擺出謎面，而不亮出謎底，這也是造成詩意朦朧的因素之一，這才使這首詩具有耐人尋味的魅力。

“鳥兒在疾風中/迅速轉向/少年去撿拾/一枚分幣/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觸絲/海浪因退縮/而聳起的背脊”（顧城《弧線》）。詩人從“弧線”開始發散，浮想聯翩，跨越了事物屬性，將四個“弧線”的意象并行排列，將常人看來互不關聯的事物組成一個意象群，其朦朧性帶來了多義性：其一，四個美麗的“弧線”表現出作者對萬象之美的贊嘆。其二，贊嘆自然界“弧線”的和諧美，嘲諷人為“弧線”的不和諧，其中隱含的社會現象引人深思。其三，目標總不能一下就達到，愛情經過折磨更為甜美，真理要通過時間之河才能在彼岸獲得?？傊?，讀者可以見仁見智，不必求其固定答案，詩不是為著解答什么，只是啟示。

“從某一片山坡某一處林邊/由某一只柔軟的手/所拾起的/這一顆葉形的心/也許并無多深的寄意/只有霜打過的痕跡/這使我想起/某一個黃昏某一條林蔭/由某一朵欲言又止的小嘴/從我肩上輕輕吹去的那一抹夕照/而今又回到心里/格外地沉重/我可以否認這片楓葉/否認它，如拒絕一種親密/但從此以后/每逢風起，我總要感到/你枝頭上獨立無依的顫栗”（舒婷《楓葉》）。詩中的時間、地點、人物都是“某一個”，一種超然于生活的朦朧閃現于詩行，“也許并無多深的寄意”的猜測又使詩意更加朦朧，美麗而憂傷的詩情就在這種朦朧的處境中油然而生。這首詩像散文一樣，似乎講了一個故事，但這個故事是斷裂的、跳躍的、變形的，所以含蓄蘊藉，回味無窮，充滿了夢幻般的朦朧美。

尾聲

斗轉星移，時光是一位神奇的魔法大師，一幕幕歷史的戲劇在時光的舞臺上起起落落，而回憶是一束心靈的追光，在瞬間照亮那個激情演繹的時代，朦朧詩那清新飄逸的風格和若隱若現的憂傷與美麗，吸引著我前去探尋它的蹤跡。

我相信時光并沒有帶走一切，朦朧詩清晰的背影永遠和我們的生命同在。

[作者單位：陜西三原南郊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