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就像舊墻根下的苔痕,一寸,一寸,低眉回首問,一切都老了。
然而,就在這一寸一寸的光陰里,掩藏著人生長長短短的故事。隔著時空的煙塵往回看,這些故事像舊年夜晚路燈下的光暈,朦朧已經不再,虛幻早已散去,而觸動心弦的部分,則在眼前愈加清晰地浮現出來。
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姓張的同學,患口腔潰瘍,舌頭上,口腔四壁,多是白白的潰瘍面,疼得他總是咝咝啦啦地吸涼氣。印象中,他吃過好多藥。冬天,他不上課,在宿舍的爐火上熬藥,最后把藥渣倒在宿舍的窗臺上,黑黑的曬一溜兒,空氣中泛著淡淡的草藥的氣息。那時候小,不懂得這是人生的一種痛,常和這位同學開一些和病有關的玩笑,嚇唬他。每每這種時候,同學就苦苦地笑過,然后便低下頭,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攪和著藥罐里的藥。
在大同打工的時候,做小工的人群中,曾遇到過一個小伙子。碰上陰天下雨,或者工歇,我們常在剛蓋成的樓里,用木頭棍和石頭子玩一種叫“狼吃羊”的游戲。那一段時間,沒考上大學的我,感覺前途渺遙,人生百無聊賴,特別消沉。他就不斷地勸我,希望我能在消沉中振作起來。黃昏中,夕陽殘照的余暉里,有我們攜手并行的背影;無月的晚上,在蚊子低回的腳手架下,有我們的喁喁私語。他總說,沒事,不行就復習,總有考上的時候。這差不多是那一段時間,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
畢業之后,我曾在一家企業給老板當過一段時間文秘。說是文秘,其實是打雜。有一次,車間忙得緊,我們去幫忙。趕上有一批產品將出廠,正在最后調試階段。地板上,縱橫著的全是電線。一不小心,我的一只腳絆在了一根電線上,我被絆了個趔趄,緊跟著調試那邊的產品全部停了電。當時老板正在調試產品前,他回頭一看是我,臉立刻變成豬肝色。
“你干什么呢?!”他怒吼道。
“我,”我支支吾吾,“我沒看著。”
“沒看著?!”老板看著我,依舊滿臉的憤怒,“我還以為,地上有五分錢,你要急著去撿呢。”
那一刻,我仿佛被羞辱了祖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正要回擊他,離我不遠的一個副總工程師站起來,說:“老板,不怨他,就在他絆線之前,我斷了電源。因為我這里有一個數據誤操作了,情急之中,就斷了電源。”老板干笑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傻在那里。
行走在幽深的時光長巷中,總有一些人,與我們相伴走到最后,也總有一些人,會成為我們生命中的過客。然而,就是這些在生命中一閃即逝的過客,或多或少的影響了我們的生活,也讓我們的心中留下愧疚和遺恨。記得,那些年,我們常和那位同學開一些死呀活呀的玩笑,等我成年后,身邊有人因為口腔潰瘍發展成絕癥時,我的心中就一驚,怕恰恰有厄運降臨到同學的身上,于是開始嫌恨自己的烏鴉嘴。那一年,考上大學后,我曾經固執地認為,之所以考上大學,是因為打工的艱苦對我的觸動,包括我的親戚朋友也這樣認為。后來,當我不再懵懂,當一些事實的真相清晰地融化在內心,我才明白,是那個小伙子給了我生命的觸動,給了我人生的信心和希望。當然了,包括那次斷電事件,此后多少年,我的內心一直對老板耿耿于懷,卻忘了對那位副總的感恩。
我們散佚在時光中好多錯誤,這些錯誤不會隨風散去,它們都會以愧疚、悲痛和傷感的形式蟄伏起來。等到有一天,我們像一棵虬枝縱橫的老樹沉穩地站立在秋陽中,看清了塵世的一些事情,并開始意識到愧疚,感受到傷感,感知到傷痛時,那一刻,我們就真正懂得了人生中的對與錯,懂得了生命中所有擦肩而過的人曾經給予我們的一切。
(責編 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