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函沒有想到,當愛情走遠、感情變淡,原本以為要分手的兩個人,卻早已在彼此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記,怎么抹也抹不去!
一
夏天來得很快,書函有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感覺——柜子里的冬衣都還沒收拾起來呢。
錦南起得晚了點,熱,徒勞地在衣柜里翻找襯衣,焦躁地問:“你平時都干嘛去了?”書函躺在床上,突然間對他充滿疲倦,淡淡地說:“你呢?你都干嘛去了?”
錦南聽到她的回答,怔怔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做聲地走開。他們就是這樣平淡且毫無預兆地拉開了分居的序幕。
第二天,錦南就搬了出去。那些被書函齊整地收拾在舊衣柜里的夏裝,屬于他的那部分他都帶走了。書函站在空了一半的舊柜子前無聲地牽動了一下嘴角,若不是因為要離開,他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想起來要打開這個衣柜。
也不是沒有深愛過。書函發現自己仍然記得許多事情,他們的第一次接吻,彼此緊張到牙齒碰到了牙齒;他為她把牛肉串裹到棉衣里,只為保持那一點點熱度;放著電梯不走,他背她上樓,然后在拐角處良久親吻……記憶永遠比現實美好。
其實也沒有什么吧,這世上哪一對夫妻不是這樣,感覺不到愛情的存在了卻仍然可以柴米油鹽地對付著過一輩子。
錦南的反應未免過于激烈,這種激烈讓書函深深地失望,對錦南,對婚姻,對自己。
錦南一走,就再沒有回來過。書函不給他打電話,固執地不想知道結局。但她每次回家都會仔細察看屋子里有否他回來過的痕跡,只是每次的結論都是“No”。
深夜,暴雨如注,良民打來電話:“我這里停電了,你呢?”書函說:“也停了。”良民問:“你怕不怕?”
這個男人,與她的辦公室毗鄰。弄不清楚這種曖昧衍生于何時,但彼此間的注視漸漸意味深長,他們在MSN上聊天,話題五花八門,只是除了錦南和他的妻子。生活那么沉悶,這種成人間的心照不宣,書函漸次默認了。錦南離開后,她只在他面前淡淡說了句:“他走了。”良民說:“哦。”然后便轉移話題,仿佛錦南的離開只不過是沒法招人眼目的小花絮。
書函輕笑一下,說:“怕。”
良民即刻接上:“我來陪你。”
書函嚇了一跳,回答:“不,不用。”
她真的沒有想過要把紙上談兵的東西付諸實踐,但20分鐘后,良民發來短信:“我在你樓下。”
書函拉開窗簾,看到蒼茫雨霧中、黯淡路燈下良民的身影。
她沉默地看著,不回短信。良民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站立良久,然后悄然離開。
她突然哭了,那個曾經說要陪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在這樣的雨夜有沒有擔心過她的孤單?
二
錦南再次出現,要談離婚,便約在紅茶坊。這是一間熱鬧的茶室,有人談生意,有人談戀愛。書函想,也許來談離婚的只有他們。
書函感覺心被割裂了。她永遠成不了時尚女人,可以讓婚姻簡單地來簡單地走。時間原來是這么殘忍,竟然可以淹沒他們曾經的濃情蜜意與海誓山盟。
她懷疑過自己不再愛他,但從來沒有想過離婚。
他們草草寫下離婚協議,那些需要分割的財產竟然有那么多項,這讓兩個人都有點意外。他們的目光在嘈雜的人聲中相遇,又迅速躲開。
錦南的手機響起,書函聽到他說:“嗯,好,我等一下去接你。”
突然間,書函怒火中燒。那是誰?如果是早已珠胎暗結,他便是一個卑鄙無良之人;倘若是新歡,舊愛尚未割清,他也未免太過急切。
書函站起身:“等你有空了我們再談。”
一路走她只覺得渾身發抖。她猜想那個人應該是錦南的助理,身材頎長,面容姣好,她們不止一次見過面。
這么一想,書函驀地便想起來,她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那個女子的辦公室。書函去找錦南,女子禮貌地把她攔在外面,說:“周總在見客,您請這邊來。”
書函被帶到她的辦公室,她轉身去泡茶,書函一抬眼,便看到辦公桌上擱著一只ZIPPO。
形狀、模樣那么熟悉,書函卻直到現在才想起來,那是錦南的打火機。錦南酷愛ZIPPO,甚至到淘寶網去淘過,貨到的時候欣喜若狂地拿給她看,而她只顧在鍵盤上噼噼啪啪地敲打,頭也不回地應了兩聲,含糊其辭地說好看。
也許錯的并非某一個人,而是他們彼此都不再是對方心里最重要最關心的那一個。
天空陡然黑了下來,烏云層層翻滾,看樣子,暴雨很快就會來臨。書函悵然地想,幾天的燥熱天氣必將帶來一場暴雨,而為什么他們竟然不知道日復一日的疏淡會導致一場婚姻的破裂呢?
她打電話給良民:“有時間嗎?一塊吃個飯吧。”原諒她不過是一個平常女子,在那一方失去的愛撫,需要在這一方替補。
他們在魚館里吃酸菜魚,吃著吃著,魚刺卡在她喉嚨里,良民急得在一旁手足無措,任她咳出一汪眼淚來。
好不容易弄出魚刺,她淚眼模糊地想起來,從前吃魚的時候,總是錦南細細地挑走魚刺。
良民要送她回家,她拒絕了。她在車水馬龍中給錦南打了個電話:“你明天過來收拾你的東西吧,全都帶走。”
三
錦南收拾東西的時候,書函一直在書房里上網,好像很忙的樣子,連自己都覺得太虛偽,于是踱到客廳來,像是很大度的樣子,提醒他:“哪,還有,你那雙人字拖,在客房的鞋柜里;陽臺上那盆文香竹,也是你買的……”
錦南始終低著頭,書函沒法看到他的表情。
她甚至去冰箱拿出一早凍好的綠豆沙,盛一碗給錦南。錦南終于抬起頭,看她一眼,說聲“謝謝。”
書函突然失笑:“如果不是要分開,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你又哪懂得要說謝謝。”
錦南有點不自在。書函立刻便覺得自己小氣了,于是又補了句:“不用謝。”
她站在窗邊看著他。錦南提著大包小包,一一塞到車里。書函注意到他車上吊著的小公仔還是她買的那只,于是打電話過去說:“那只小公仔取下來扔了吧,我也不要了。”
錦南不做聲,掛了電話。書函心里像梗著一團棉花,他可以不再愛她,但不可以在離開她之前愛上別的女人。
因為,她沒有。
看著錦南把車開走,她突然心頭一陣悲涼。這個男人就將成為陌生人,他們曾經在一張桌上吃飯,在一張床上纏綿,擠在一個衛生間里洗臉漱口。他們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他知道她肩上有顆痣,她知道他肚臍旁有做闌尾留下的丑陋疤痕;她喜歡一邊蹲著馬桶一邊看著雜志,他就特意在墻上釘了個小木書架;他喜歡裸睡,她每星期必換床單被套……這么唇齒相依的關系,片刻間便演變成陌路,從此老死不相干。
這一夜她失眠了。到陽臺上吸煙,她突然發現搖椅上扔著一本書,那是錦南最心愛的易中天《品三國》。書函把書拿在手里,上面好像還殘留著錦南手掌的余溫。
她想等他自己想起來再來拿。他們本來說好某某日去正式辦理離婚手續,但錦南一直沒打電話來,書函便假裝自己也很忙,想不起要去辦這件事。
但那本書擱在床頭,她看一眼,就不由得想起他。
良民打電話來,兩個人就去開了房。
書函的心情頗有點悲壯,反正如今也犯不著為誰循規蹈矩。而良民則很興奮,脫了鞋就爬上床去。
書函站在屋子中央,冷眼看著他,平日里的溫存、儒雅蕩然無存,鄙俗與常人無異。他甚至開始仔細琢磨自己的腳丫子,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她說:“去洗個澡吧。”
書函站著不動,良民便走近來,要抱她。她突然就一陣惡心,輕輕側過身去,拿起包,說:“今天錦南要去拿東西,我都忘了。”
她走出門,腳步匆忙得恨不得從未踏入此地。
之后,她打電話給錦南:“你還有本書忘了拿走。”
四
錦南來的時候是傍晚,書函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額頭有點發燙,有氣無力地指指擱在茶幾上的書,示意他自己拿。
錦南看她一眼,坐下來,問道:“不舒服嗎?”
她想說“沒有”,但眼睛眨一眨,突然就泛出淚花。錦南站起來到廚房去,砰砰地搗姜,煮水。書函聽到那久違的聲響,心里突然漫過一陣溫馨。
他讓她喝下姜糖水,又從抽屜里翻出感冒藥,叮囑她臨睡前吃上一片。
他們坐得那么近,她看到他的胡須密且長,神情頗為憔悴,于是問:“最近工作很忙嗎?”
錦南點點頭,說:“原來的助理辭掉了,一時還找不到人,所以事情就顯得多了些。”
書函的心輕輕一跳。
一直到錦南離開,她仍然在想著他的話。他為什么辭了她?總不會無緣無故吧?或者,他就是要故意告訴她?這樣的想法讓書函感覺甜蜜。
兩天后,書函在書房里又發現了錦南沒記得拿走的領帶,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落在書房里的。她給他打電話,他很快就來了,而她正在吃飯,于是招呼他一塊吃。
她不善廚藝,不過煎了盤雞蛋,還弄糊了。錦南就說:“你呀,永遠這樣。”
“我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她突然生氣了,摔了筷子,“你把每個房間都好好看一下,別再拉下什么,省得又要我招呼你回來拿。還有,哪天有時間了,咱們就去把手續辦了。”
她以為他會說些什么,但他沒有,并且還真的到每個房間仔細找過,然后搜羅了一小袋東西,沖她揚一揚,說:“好了,我走了。”
他一出門,她的淚水就流了下來。原來他真的無意留下,他們之間的覆水,不是她想象中那樣想收就可以收的。
良民在MSN上詢問她怎么了,他不明白癥結在哪兒。而書函明白,她心里,仍然只有錦南。
她每天在家里使勁尋找,試圖發現一點錦南疏忽落下的珠絲或馬跡。
找了好久,什么也沒找到,她絕望得躺在床上落淚。半夜,錦南突然打來電話,他說,他的火機,那只最心愛的ZIPPO,好像是掉在家里了,麻煩她給找一下。
書函立刻蹦起來,在房里仔細地找。然后,在枕邊發現了那只ZIPPO。
錦南來拿ZIPPO的那天,書函特意換了新的床單被套。門打開,書函看到錦南,他臉上帶著靦腆的笑,腳旁是他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
書函沖到他懷里,嗚咽著。
哪里還用追究什么?就好像錦南不用告訴她,那只ZIPPO是他故意放在枕邊的。反正,從此后他們不會再分開了,粗茶也好,淡飯也好,就這樣慢慢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