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鏡像

舊書攤

這里堆積著太多的舊日時光、落葉和夢幻：被雨水浸漬的冊頁義被塵埃覆蓋：語詞和留影不甘沉陷，存泛黃的思想邊緣掙扎著，期盼一雙手從時間的彼岸伸來……下午五點半，當饑餓的眼睛從工廠里洶涌而來，擺攤的老頭面露笑容，他又迎來了一天中的黃金時段，無數雙剛洗凈油污的手在翻轉、打開、合攏……猶如撥弄漆黑的灰燼，尋找里面幸存的火種。喜悅和失望在臉上交替出現，并且相繼傳遞，直至天色暗淡……總會有一張張年輕而虔誠的臉被文字照亮。在潮濕、逼仄的出租屋那昏黃的燈下，甚至隔壁轟鳴的機器噪音里，我知道，沉睡的思想一旦抖落塵埃，便會顯露里面的珍珠和火焰：同時，我將會看到一些靈魂正被重新書寫。

清潔工

他們以存在證明城市的污穢——說這句話時，我的舌頭略顯遲疑，但腦中重疊的影像又讓它變得斬釘截鐵——他們大都弓著油光閃亮的身子，讓車把與地面保持適當的角度，存大街上舒緩地行進。在城市坐，他們站得最低，更接近城市的根部，也更清晰地看到世界被遮蔽的一面：塵土里一片落葉的腐爛；高梢禮品盒里一只月餅完整的腐爛：帶血的針筒里一枚肉體和靈魂的腐爛……而我站在四樓，我看不到他們被草帽遮住的臉孔，更看不到臉孔上緩緩滲下的汗滴：但我還是看到他們彎著腰，吃力地拉著車子從烈日下走過的背影，以及他們身后干凈的道路明天又被落葉和塵埃覆蓋。

鋼鐵

從埋在深厚土層里的種子到長出絢麗的花朵，它的每一寸生長，都是人類的意志所澆灌：并以彎曲、上升、延伸、嵌入等方式，將橋梁、樓宇、道路和軀體帶進一個新的里程。鋼鐵是城市的骨骼。也是我們的骨骼，它支撐起一個蓬勃發展的時代和人類的遠景。從銹跡斑斑的內燃機車到銀光閃閃的宇航器：從沾滿奴隸血跡的鋼鞭到自由講壇前的麥克風：從呼嘯的子彈到折斷的鋼炮雕塑……我們看到鋼鐵里倒映著人類行進的腳印和心靈變遷的歷史。人類內心的痛楚，也往往由于鋼鐵的磨擦與撞擊產生，譬如戰爭、“9-11”、車禍……然而，這一切歸根到底還在于人類的罪惡之手，它扣動扳機，它操縱方向，讓鋼鐵在淚水中飛翔、俯沖，并被疼痛覆蓋。對于更深入骨髓的體驗，來源于那位在車禍中倒下、鋼鐵讓他重新站起的老人，每當陰雨季節，隱隱的傷痛又一次將他擊倒。

機器

它是城市的心臟，跳動、轟鳴、燃燒著血液，并將血液輸送到城市的每一個輪子。它是一面銅鏡，照見城市的來路和歸途。記得在一間龐大的工廠里行走，遇到一臺下崗的、銹跡斑斑的機器斜臥在荒草里，猶如隔壁那位患了風濕的老工人，靜靜地在冬日的墻角下曬太陽，歲月的刻刀在他的臉上留下耐人尋味的抽象畫，周圍依然是機器的轟鳴，嶄新的齒輪有更年輕的汗水在潤滑著，它會為城市源源不斷提供清新、激烈的血液。當然，也還會有一批批機器退下來，被勢利的城市遺棄在荒草里，銹蝕、剝落、湮沒，像那位斷臂的異鄉人，在工廠門口徘徊了一個冬季，最后消失在寒風中。

彩票

那是夢里的梯子或深淵，有人順著梯子一夜間摘到月亮或黃金，也有人一瞬間跌進萬丈深淵，掙扎的手臂定格在人們的腦海里。黃金時代遍生夢想，每一個人都可以作夢，一張小小的卡片上一串神秘的數字，就是人們撒下的夢想的種子，它將通過一張張臉開出花朵：歡欣的、扭曲的、瘋狂的、平靜的……數字的神秘是每一朵花無法訴說的，它掌握在神的手中：而每一朵花卻可吐露出靈魂的底色。據稱，一張小小的紙片能將一個人的靈魂出賣，也可買回一個人的尊嚴。然而，在金子的反光坐，一個人的內心是多么的虛弱，像風中瑟縮的蘆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