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春天有一米長
A 馬匹還沒啟程。草料已打理好,隔夜的露水早早起身,只有呼吸和草香還很豐厚地睡眠。馬匹一直沒睡,它在反芻兩個問題:春天有多長?它的青春到底還有多少可以拿來丈量。
和馬匹一起在想的還有馬蹄鐵,現在它還掛在墻上,銹跡斑駁。汗水有一點兒憂傷,回憶的汗漬返潮,像一條干涸的河床,一些了無魚腥的砂礫露在地上,時間千軍萬馬打過上面,留下的只有一些清冷的回憶。
然而,真正的馬不會就此歇息,韁繩很僵直地掛在槽櫪之上,往日的時光晾在眼前,像一條死蛇,和春天的距離實在遙遠,馬匹把目光掃過去,灰色的憂郁在眼前飄蕩。
B 孤獨是一團強大的火種,它被很多不可預知的事物緊裹。英雄的馬匹,在不斷地打磨那一層層硬殼,馬匹知道有一點可以擊破的,火苗會從那個洞孔里探出頭來,探春的唇舌一定會把憂傷綠化,也許還能在上面放飛美麗的蝴蝶。
馬匹一直在盤算那些草料,能不能夠足以喂養一米的春光,如果不怕踏傷過去的草皮,也許它會甩開一切顧慮,頂住一切軀殼,用殺傷過冬天的馬力沖出槽櫪,高呼一聲:
其實春天一點也不遠。
C 馬匹的嘴邊還挾一把草,一半是溫暖,一半是凄涼。
馬匹叫了一聲,身體就掠過了一股寒意。它知道,在對抗冬天、尋找春天的季節,多余的話語和呼吸都會搜刮掉剩下不多的溫暖。
馬匹又叫了一下。隨之而響的,是馬蹄鐵,有風傳來,有泥土的氣息。馬匹知道,春響了。它和春天只有一米之遙。啞石:要開口說話
A 我被火遺棄了。
不敢聲張,沉默拉長著腥紅的舌頭,季節在舌尖上嬉戲。本來很多美妙的事物可以在舌頭上生根、發芽、開花和結果,但語言窘迫了,舌頭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石頭,許多事物的種子在上面流浪,音樂和石頭有了曠世的距離。
藏著夢想的冷石,眼巴巴地看火種遠行,顫抖的話語不成句子,不成曲調。
B 激情的火種給螢火蟲偷走了嗎?
仰望深邃的天空,天空只顫巍著一片蔚藍。
俯視蒼涼的大地,風掠過一片清涼。
無語的青春呀,那些音符怎么就上了鎖?
C 繽紛秋葉,樹以沉默面對冬天。鳥語,稀稀拉拉地一聲接著一聲遠去。我無力的雙手是季節里裸奔的樹,趕不上鳥叫,趕不上風聲。
臥雪眠云的冰冷的唇舌,傾聽來自深谷的風聲,熱烈而急促,沒有誰能夠理解其聲凋背后的音樂,沒有誰聽懂谷底的黑夜深藏的水韻。
樹要高聲大喊的,可是石頭壓在樹的根須深處。只有空曠的枝條徒勞無功地揮舞。
D 我要喚回先前的鳥語,喚回過去的青葉。
我要把積壓的憤怒與歌謠,變成翻滾的海水和涓涓的溪水。請不要再壓抑了它呀,夜以及比夜寬廣的塵埃。
我的舌頭下面積壓的火種要燃燒了,青春的激情呀,就快快來點燃它吧。別讓它冰冷在大地的寬闊地帶。
E 拾起那繽紛的葉子,樹起一片綠陰。
積壓在石頭下面的事物要說話了。春天里的一切動詞,夏日里活躍的字句,秋季里溫暖的事物,請趕快呈現。
我的呼喚開始在生命的最底部和深處震顫,石上有流動了,鳥語從遠方傳來消息:啞石即將開口說話。
別壓迫不好聽的聲音:
別埋葬有音樂的鳥語!
在拐彎處:鳥語失禁
A 那一年,我在三棵樹之間迷路,鳥唱把我帶回家園。
油菜花開紅了三月,柵欄在三十米開外等待少年的馬匹。春天之外,我的青春花開樹綠。
我已厭倦漂泊,那個冬天的雪花早已化作春水,沿著來路和鳥語一起合唱。那些飛在頭頂的鳥雀,用歌聲催生萬朵花簇和千瓣新葉,我的抒情從三月開始啟程,失語的青春開始翻動積壓多年的語錄,把最春天的頁面列在跟前。
B 我朝著山野奔去,野花爛漫,蜂蝶采擷春天,我的青春注滿甜蜜。我的閱讀一直很順利,故事的情節一一在我的理解里鳥飛、花香。有一天,我成為故事的主人翁,被許多的樹木花草和鳥雀翻閱。
把自己種植,在如水的三月滋潤抽芽,我的力量與泥土有關,與水有關,還有眼淚。淚水把故事喂大。請告訴我的家人,春天一直在我的身上,從來都不離開。我不怕寒冷,不用牽掛衣裳。實在太冷,我會學鳥叫幾聲,春風就會端坐在身旁。
C 我會路過曾經的林子,在夢的拐角,我那年少的蜻蜓還在幸福地盤旋。那是一棵柳樹,葉子比三月還長,秋天的胸口還留有它的夢鄉。
走過林子,我來到草地,小白木屋站在向陽的右邊,小鳥在上面筑巢。我是一只羈旅的小鳥,聽到音樂就會流淚。
常常把小手插入褲袋,抓不住時間的手,擠破了匆忙的光陰。有快樂散落在過去。是鳥叫痛了我的年少。
請讓我靜靜地聆聽小鳥兒的歡唱。我聽得出。失禁的鳥語沒有音階、沒有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