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比一天漫長……
一天比一天漫長,我再次相信了枯萎
相信了花瓣盲目而急促的呼吸
我再次染上了某種暈眩。香氣
如同波浪游弋在我的身體里
“至關重要,在我身上必有一種氣體能夠洞悉生活”
這是我終生的讖語,我得到并揮霍它
以便因閑置而陳舊的骨頭也得到潤滑
得到閃電的催促和雷鳴的保證
但封凍讓我諱莫如深,說穿一句專注的話
就能說穿一年的花事。只是必須說得適當
光亮才能滲入花蕊,才能聞到它
徹骨的芬芳和寒涼
以真正的……
以真正的身體和血說話,預備音樂
我深躬。丘陵上,溪流造成更大的壓力
時光開始——新的罪,永遠的霧……
永遠的行乞者——前奏下滑,銀魚叮當作響
在冬天,以真正的手去握沙子,掘坑填柴
有時候染上肺炎,整夜坐在海邊,潮水
一遍遍沖擊著呼吸,從喉嚨中
淘出有鹽漬的雪、碎瓷
弱音平展沮喪的人,風中積著更多的風。
雙臂伸開,滿懷果樹。在冬天
胸懷保證了信仰。我聆聽到翅羽
夾雜著層層疊疊的日夜掙扎
明朗的冬季……
明朗的冬季,事物減少到潔凈的程度
減少到原諒。除了寂靜
什么才能值得輕易地原諒。我思忖
雪是否能從天空一直鋪到我身體里
且我的身體是否還如往年一般汁氣蓬勃
天越來越黑了,須有一個黃昏用來吹奏
雙簧管、管風琴、小提琴以及正在飲酒的長笛
我微微地閉上了眼睛……
“誰能在重音的音節里靜歇?”我思忖
“誰會想到能將雪彈奏到我的血液中?”
雪擁我至夜晚,雪積得很深
我的愛亦是這樣,但愛比雪更晃眼
別為我擔心……
別為我擔心,時光將再次回到我身上
冬天漸漸過去了,積云慢慢向我壓來
我覺得贏弱,比起小心翼翼的風聲
一張紙更讓我覺得空蕩
我不能說出明亮的詞,也不避諱
今天,更多的是在暗處低語
在脈搏中支起一個花園,一個詞根
一盞持續的均勻明滅的燭燈
但冬天漸漸過去了,一瞬間
經歷了那么多:歡愛、激情、痛苦、榮耀……
像混合的草本植物的濃烈氣味
消磨著我的荒涼
是遷徙……
是遷徙,讓葉子覺得輕
我不敢再往搖晃的樹枝上投擲黑汁
投擲速朽的光焰。風跟著涼了
“這是不是一次勸慰的降溫”
仿佛孤立也可以對折,在樹林里待久了
寂靜也會狂熱。我不敢再加深它的寒氣
站在那兒,像在與無數的士兵對峙
槍口對著槍口,生死對著生死
在被遮蔽的人當中,我不敢去觸碰過暗的醒者
翻手覆手間,我就會被別人掌握終生
好在落在亡靈中的葉子還有些暖意
讓我敢于密步橫穿它們的晦暗
獻身……
獻身交給人們的是兩件事物:冰與火
沐浴與燒戮。尤其在冬天,面對面的死亡
會將一地大雪吸進所有城鎮的胸腔
熱血同回音一起成倍地增長
要去犧牲,要為犧牲在暴虐者的名字上揚灰
并用自己的肉體去死,去竭力花掉
每一個穴位中的火苗。假如還能在死中騰出
一部分活的氣息,就去空想
假如死仍不是唯一的,“請把我忘在這里”
這兒有四分之一是杉木,那些不知名的雜樹
縮在黃昏中,像一些黑色的刀子
除了阻止我邁步,還給我更高的臺階
在懷疑中努力……
在懷疑中努力。我已做好準備
生活已被回響攪混
回憶像濃煙一樣嗆人。我感到
已確立的仍需再次確立
有時候也需要暗戀一些事物
在空洞的軀體里設下雨季
此時,痙攣不_止的地方定有風在悄悄凝聚
馬夫的鞭子在手中因失眠而微微顫抖
但我既不棄絕幸福,也不棄絕災難
我只慵倦地活著,寫作并素食
我只在碰到禍事的時候微微低首
因為,親愛者的凋零,只允許我哀哭一次
倘若……
倘若還有一些黏度和彈性,酒的綻放
一定會堅持過整個冬天,它的根莖
帶有弧度,我熟知那弧度中的力量
狂熱、深入,在薄霧下發光
射殺者的子彈摻有碳灰和干草
我被黑夜暗中拒絕,一個失去榮耀的乞丐
綻放時也一定是一個絢麗的人
松開攥在手里的雪,我不屈
那一年的蓬勃和衰敗都讓我睡過了
那焚燒和澆灌,淹沒和漂流
事物持久地浸潤著生活。雪落得太靜
使我忘記了劈柴、取暖……
(選自《人民文學》200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