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路：《雪，火焰以外》

白城子

云被流放，鳥被流放，大風被流放

我一雙小手握緊太陽。

城和城中的瓦當，為眼睛存在。眼睛殺死時間。

蒼白的粘土。蒼白的石英。蒼白的石灰。

我騎隅墩馬面，策城揚鞭，追趕肥美的水草

鹿群恣意的奔跑聲爬進耳門，在城池以外。

許多人走了。

太陽勸我與王對坐，馬背，奶酪，稷神

和三枚扶桑樹的葉子落了。靈氣讓我看見

馬蹄踏著鉀。箭鏃吻著骨。

青稞的光亮在醉酒的夜晚燃化成灰，白了城。

我帶著詩歌而來。歌謠1500年了，站在晴空之上。

席地而坐，我看見了走動的城，我慶幸。

赫連氏說：時空是一匹駒，她是你的。

凈潔的谷物拱破殼萌芽，和二十四節氣和手掌

銜接疆域。

海子出走了。王。兒子的爭吵出走了。

我和駒并排立著，靜心聽

墻體的深處發出江山和美人的絮絮叨叨聲。

此時，我是一根拴駒的石柱。

年輪

一只老樹樁，安然地坐在紙上

炸痕密布。一團暗紅的潮氣在升騰

悠然 串接白云與陽光 以及我的眼睛

此時，木質炸裂的巨響占據我的思想

虛汗沿著骨頭奔流 回到事實中

思考斧子和鋸子的鋒利

倉惶間撤離樹干 泥石俱下

浩蕩在記憶里

根須漫游的領地，

安居著一對老人也許是我的先祖

借蔚藍之光渤海灣的那種藍

在凈光的土炕上仔細地：一二三……

數著樹樁上的圈

老婦人困了。傾瀉的自發遮住了枕頂調皮的虎頭

旱煙鍋丟在一旁，熄了的火焰沒有續起

墨綠的銅銹加雜靛 輝映著僵硬的手

銀勺在粗糙的掌中伸向碗

攪拌飯，銀器與陶瓷磨擦聲

短促而顫抖。

顫音是土炕上流動的聲響

那時候，聽見飯粒滾動它發出禾苗拔節聲

使我簡化成肥大的草 喂養流浪的羊

這是三月，我看見春水快速入浸根

想起羊水里的胎胚 想起凍土里的火種

我跳躍著打開光源之門 我看見樹輪之外

風向西

風向西

是在吹響肅南草地上的鈴鐺

本蘭將軍不慎

將1500年前的清淚墜落在

一枝紅玫瑰上

午后的日頭，由于深色的云朵遮擋

彩蝶的翅膀 濕漉漉的

惹得那些戀人懷念鳥巢

向西的風鷹引領著

在一片寧靜中

從黃水抵達黑水

河曲馬晃了晃

它背上沉睡的女子的骨血脆生生地響

是向前奔騰的聲音

和馬背上的女子交談

她說，風向西

天空上沒有影子 她領著我追趕風

雪，火焰以外

散漫的天空行走著雪

女子噴出熱浪的小嘴、紅披肩

和樹林。準確地說，一群站立著的薪柴

引伸著鐵鉆和木頭

靠在大地上的一雙腳掌

努力地把雪往實踏，但腳窩泛起了水

湮沒冬至

白的方向

是霧移走了雪從一棵松樹走向隊伍

大鳥，顫抖的翅膀跪在未知的欲望樹下

等待盛裝的火焰

多久了，舉著亮光的十歲孩童 叫桂猷的孩童

搖響了石頭 響動是風中的烈馬

忘記了草甸子圍攏的村莊在上升

沿著黑夜的暗 大雪以外的暗

使手指的謊言逃脫了眼睛

那是白的過錯它把遼闊的天放在了灰燼里

當來自記憶的水嘹亮地撕破了霧

招呼我的情欲

看那處子和落雪的峰

我懷抱著盜竊的經文和冰窟窿

回轉身子

牦牛頭燃燒了起來

追問

大宛馬抱著草的骨頭睡了。燕子

與笑口佛在蒼茫的天空下面忙啊

堅硬的日頭在無風的盛夏

讓樹葉離開枝條 眼睛離開臉龐

一個女郎乘著風躲在我的耳朵旁

鼓勵鐘聲穿過耳門 獨守安寧

借助鳥兒的鳴叫 使誦經聲嘹亮

我追問回聲 女郎體內的光芒所在

啞石敲打著土壤我逗留了下來

和女郎一同觀看山下的城市 山下紛亂的颶風

海子

正午的目頭或者更遠一點

去，看海子

大草 與先期的兄弟

與明亮的海子結伴

在自由行走

野鴨子。一支清點花和草的隊伍

固執地守望露珠 是在守望好流水

從她們棲息的云朵開始

明亮呵，大草的眼睛

在黃金的光芒中

拔起了營寨空闊使我蒼莽

九十九個海子 九十九只眼睛

被我和伙計們的喧嘩聲

嚇跑了

此刻僅僅一陣簡單的風吹過

石頭兇猛地撲上額頭

——巴音錫勒大草原

眼睛走散了 大草丟失生長的目標

(選自成路詩集《雪，火焰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