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
你抑制不住地抬頭
從星空浩瀚的詞典里
查找自己的出處
一顆星突然明亮得像一顆釘子
將你垂直地釘在那兒
就這樣被命名,被點亮
在最晦暗的時刻
就這樣被逐向無垠的曠野
像一個乞丐那樣,用被唾棄的手掌
撿拾星光撒落的點點碎面包屑
投進心里的每一縷星光
都會如期長成一塊磐石
——你曾經怎樣仰望
就將怎樣匍匐
愛我們的窘困
愛我們的窘圍。伙計
愛我們揣著雨水的帳篷
忍住饑餓!對稻香熏醉的人
要尊重,然后
我們種樹,為——
十年以后,百年來臨
“胃快樂了,心卻在疼”
——他的藥劑為何這般低沉?
誰的小篆比我們刻得犀利
誰的燭火搖曳史前的堅定
有人哭泣著狂歡
有人一往情深
為圣地亞哥之路的流連
寫生……
遺產——給茨維塔耶娃
你省下的糧食還在發酵
這是我必須喝下的酒
你省下的燈油還在嘆息
這是我必須熬過的夜
你整夜在星群間踱步
在那兒抽煙,咳嗽
難道你的痛苦還沒有完成
還在轉動那只非人的磨盤
你測量過的深淵我還在測量
你烏云的里程又在等待我的喘息
苦難,一筆繼承不完的遺產
引我走向你——
看著你的照片,我哭了;
我與我的老年在鏡中重逢
莫非你某個眼神的暗示
白發像一場火災在我頭上蔓延
凡·高
走向你靈魂的路
必經你饑餓的胃
“提奧,請再寄10個法郎。”
1881年,你給弟弟寫信
向日葵想養活人類,那就
讓它把你抽打得再疼痛些
太陽 麥田 一株向天空伸展的
柏樹……你看見什么
什么就要你的血加入它
你昏倒在畫布旁
七個入抬著你往醫院狂奔
你只想請世界放過你
你租住的房屋在等你死去
耳朵上纏著紗布的先知
像深深的冒犯和不祥
被時代的手推出門外
大群烏鴉逆著你的死
向神的家鄉回歸
回來的伙伴
受雇于記憶的嚴厲:血的精確性
一只帶著箭鏃逃離的獵物
會回來,把箭鏃還給獵人
在日晷的森林里,我只等你
我們:張開的弓的兩端的自由
為獵人送葬
前夜
這黑暗中移動的群像
過于巨大過于漫長
孩子趴在窗臺上睡去
注定錯過血的一頁——
一次在瞬間成人的機遇
“我已作好死的準備。”
高緯度的喉結蠕動
像死亡的領唱者
而那些未到期的犧牲者
像一批提前出窖的酒
在哀嘆自己的味道并非最佳
凡是在這個門檻上站立過的人
都將不復完整
女人在頭巾的庇護下
認出未來的燒灼——
作為記憶的人質,整整一生
同房間里的肖像生活在一起……
頭頂的鐵砧在唱
頭頂的鐵砧在唱
早于清晨的第一道光
頭頂的鐵砧在唱
晚于夜晚的最后一個哈欠
從早到晚,它在唱
它在唱……
厄運,在我身上確立它的教義:
從淚水中抽取每天所需的鹽
是誰把它放在我的頭頂
是誰給了我這樣一顆堅硬的心
(只要對自己憐憫一分鐘
生活就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敲吧,打吧
我的兄弟,我的仇人
把你的憤怒再加深一點
巢
赤裸得那么高
怎不叫人擔驚受怕?
大地上,一個奔走呼號的孩子
隨時準備張開手臂,托住
從空中墜落的什么
巢:風雨搖撼的重心,月光祈愿的家園!
在被心靈確認的枝頭
有一顆無法被季節擊落的果實——
無人能品嘗它神秘的甘甜,自由的凄涼
歲末
晚餐剛剛過去
屋子將徹底空寂……
誰正在離開,并對后來者說:
“請小心清理桌上的餐具。”
煙,聳立于你的指端
而我是怎樣把它點燃
連同所有的歲月
火光把融合的寂靜還給遠方
頭顱里的一場大雪……
痛飲之后,我們離去
刻度從表盤上消隱
高腳杯緩慢地向星空彎曲
悲歌
凝視里早已寫滿訣別
悲傷的沙漏數著分分秒秒
看你一點一點把血流干
犧牲的鏈條中你并非偶然的一環
一根柔軟的看不見的鏈條
一根粘合所有生命的椎骨!
鏈條在失眠中延伸。閃著磷光
又一個人從隊列中站出
為什么玉石被焚面滿天的羽毛留下
在活人的擁擠里我同誰交談?
鏈條在延伸,人類不能沒有椎骨
又一顆星星滾入腹地的咽喉……
(選自《太湖》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