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燈作品

想你時

我有點亂，甚至

有些不知所措。像木棉最初的

香氣

羞澀而持久

在闊大的夜里

星星很小

夢很多

但月光的聲響寧靜

它抑制了躍出海面的魚群

我想告訴你的

還能是什么呢 柳枝彎下的雨滴

驚飛的燕子

蟄伏在屋檐的春雷

那些

在春天裸露的臉孔

我開始用食指抒情

你看畫中的桃花又開了

開得多么熱烈

它們從不擔心 結不結果實

那時候

三月，樹木發情。葉子招來風聲。那些

來不及長腿的蝌蚪

在春天游弋。我還小，是個幸福的人兒

青春一茬茬的綠。我還沒有夢見青蛙

在夜里叫著，往岸上跳

想起某個夜晚

為什么我會說到棉花。說到它

包裹的身體。說聲音

落入其中

越來越小，后來就聽不見了。說天黑了，天黑了

天還不夠黑

說真好。哦。只有我們倆。

雨天

雨燕飛起落下。籬笆正紅。

春天活在

一個人破碎的夢里。

她在小徑上來回的走

她的舊鞋子

不知什么時候

己沾上

很多新鮮的泥。

夜里

無論如何，我只能貼著天花板飛

就像灰塵吸附在吊燈上

在潮濕陰暗的夜，我的肉身

被巨大的空寂逼迫現形

而光線卡在門縫中，我望了望

不打算讓它進來

空心人

到了夜里，燈光成為他們的敵人

他們扛著肉體在街上走，狗大聲地叫著

把聲音留給寂靜

他們用殘留的葉子喚來風聲

直到更多的風聲趕來，按住他們的頭

卡在衣領中

有時他們把自己扔在酒館里，或一棵幽暗的樹下

他們喜愛的女子從不叫萍，也不叫芳

她們住在他們的心里

那里常年不點燈，棉花呼喚著寒冷

失眠

破碎的空氣，這些

被燈光擊落的灰塵。渴望的事物已不再出現

相對于空泛的肉體

我是清醒的。我的清醒來源于

另一種混沌

反正一切都將倒塌。房屋。人群。所有的

愛和恨

只要你閉上眼

是的，只要一剎。

巷口的老人

但仍然有柳絮。被風帶到更高的地方

巷口的老人依舊坐著。似睡非睡。他們還來不及脫卸

困頓了

他們一生的冬棉襖。很多時候

他們和下午

茫然的陽光一起

抬起沒有姓氏的臉，等待最后

時間的辨認。

我為什么不安靜呢

無法理解的是我們自己。云朵下垂。石頭奔跑

我們用一天

懷念漫長的一年。在黃昏，我們喝著清晨的牛奶

看見火車從山崗那頭穿過

扔下一兩聲嗚咽

看見熟悉的人漸漸縮小

止于手指

撫摸的名字。我為什么不安靜呢

這被時光消耗的肉身。

在路上

被風帶走葉子的樹上

結著桃花。這最后的預言。此時若有蝴蝶

貼著車窗飛

我的眼中有淚，溫暖而潮濕。

或者。我們還能停下來。在花粉包裹的空氣里

輕輕轉身。

想想花，想想比花

更美的草原。流云覆蓋去年。你只身

去過很多地方

那時我抬起頭，以為天很藍。

疲倦

水紋是另一種內心。船過之后，晃蕩的蘆葦

和疾飛的鳥群

事物在風里

冷了。在河岸邊的空地上

她停下來

臉上露出黃昏的氣息。

數

重新命名的還有這濕潤的日子。水里的棉花。

我數著門前多汁的

河流

樹木、車輛、人影

垃圾袋和建筑

我數著一切熱愛和悲傷

我把你也數了進去。

黃昏

也只是剛剛抵達。翻飛的蝙蝠。陽臺上

孤單的晾衣架，越來越低矮

卻永遠觸及不到的天空

在圍合的窗內，皮膚上

走過的風聲里，成為我這一刻

冥想的全部，

我想你

在我的敘述里，雨必須出現

然后是木槿花，火車

在夜里

低低的呼喊

風聲繞著黑房子

活著的事物正在腐爛

我是不死的，我想你，我想你。

只有很少的清晨

我不愿醒來。你身上蓋著昨夜的疲憊

聽不到合歡樹

樹端到樹根

鳥的叫聲

我想起你的眼睛

黑暗中

升起的呼吸

就仍感覺一萬個我

在清澈的時間中

動蕩不已

站臺

然后有什么就發生了。比我更早些到達的雨

臥在鐵軌上，等待車輪的

又一次驅逐，異鄉人散落在站臺的

各個角落，像鐵軌旁

安靜的碎石

我已無法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他們來自哪一個省份

要去哪里。多數時

他們被站臺上推車的叫賣聲吸引，買上一包煙

或一盒方便面，紅色。

存在

未亡人用相似的臉

告訴我們存在。蝴蝶失去飛翔

成為斑斕的標本

當我們仰頭，和死者獲得交談，并再度

置身于光亮中，那些時光

如灰塵

就仿佛塔尖上的疼痛

被我們忽略不計

結束

還沒有開始。這空中的花朵，露水的

睡眠。我們用手指接受窗戶，飛翔的姿勢

我朝向你，被光線復合的

另一個

那些在我們身內死去的事物，散發出腐朽

和新生的味道

在明亮的視覺里，為我們看見。

想起

很多年前

這座橋就臥在河流上

發芽的孩子

坐在上面，和柳色一樣青青

你曾是其中一個

后來

你是另一個

從河水中

浮起臉

看浮萍越集越多的人，

是的

很快，現在也會成為過去。白柵欄。苔蘚

爬過的窗

落地的泡桐。滴水的傘。在一個人的注視之下

突然生動

我想你，而這也將成為過去。

深夜

雨聲會變得清澈

雨聲

就在周圍。屋子會暗下來

堆積在空氣里

薔薇孤單的香氣

在陌生的城鎮。在旅館

這里到那里

看見和看不見

泥沙落下

從內部的山谷。雨是看不見的

在拂曉，昆蟲在暗處

溫濕的觸角，也看不見。而在

我看見你之間

隔著

你尚未醒來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