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鸛河之上的尖叫（組詩）

海灘上的潮汐

青島棧橋邊，一如廿年前

經不起一波又一波蔚藍色

浪潮的誘惑——

我甩掉鞋子，褪掉襪子

拋卻所有的一本正經

虛偽和矯飾

脫腳下海，浪潮涌來

腳趾，腳背，腳踝

漫過了小腿肚子

再漫過膝蓋……

每一個部位的舔舐與輕浮

都是那樣

漫不經心，但卻耐人尋味

——漲潮時的清清白白

退潮時的渾渾黃黃

腳掌和腳心其實全都明白：

退潮的時候

腳后跟一點點被掏空

的聲音，沙漏的聲音

正是時光溜走的聲音

在落腳與抬腳的剎那間

浪花的笑容變暗

所有的腳印已是渺不可尋

陽光沙灘，平整如鏡

貝殼收藏了所有的寂靜……

天池永不會說出

海灘上的潮汐

天池永不會說出……

長豐獵豹馱著你

縱身躍過闊葉林

針葉林，岳樺林

躍過高山苔原，赤裸的石頭

躍過長白峰廻路轉的三十八道

澗壑之后

天風呼嘯。沙石竟飛

——你多像一粒多情的砂子

麻利地吻上了我的臉

盡管說出你的艷羨

你的驚嘆。說出你腦海深處

蓄謀已久的那個字

快!說出來——

托付給頭頂那只高旋的鷹

鑲嵌于我的藍天

群山氤氳。亂云飛渡

——那又是誰的妒忌?

而我，永不會說出那個字兒

不會說出我精靈般的夢幻與透徹

內心的火。喉嚨里的熱

但我融巖般的語言一直無法冷卻

那么，就讓它化作唇邊

三千文的飛瀑

陡峭在你的眼窩里

跳蕩在你的叢林間……

蹦 極

咽下一口唾沫，鼓起沖天豪氣

把膽量攥在手心

把自己逼上懸崖

把雙腳交給一副繩索：拼上老命

也要玩一把危險而刺激的游戲

——瞄一眼腳下你就會明白

其實，峭壁懸崖每天

都在耐心等待著

每一個不安分的靈魂

前來受縛。驗證自由落體

天空迎頭砸來，無法張嘴呼吸

風生水起，風生水起——

僵硬的軀體猶如炮彈

完成瞬間加速度

熱血涌入腦海，似乎就要決堤

一股力道拖住后腿，硬生生地

把尖叫和驚恐拽了回去

反彈回去

三起三落，游東蕩西

似乎無法平復你

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的潮汐

而重新站起來的思緒

再也無法靜若止水

一些些回味，一些些后怕

一些些喘息

一些些漣漪漸次地蕩漾開去……

十 渡

尚未靠近第一個渡口

京郊的黃昏

就像文人墨客的洗硯水

兜頭潑向房山，潑到天子腳下

——朝覲的人群日夜兼程

群山聳動。魅影重重

一兩聲犬吠并無惡意

此刻，晚霞才剛了卻人間風情

月牙兒已高過了我的頭頂

跨過第二個渡口

大紅燈籠在門楣下列隊迎送

始終向著更低處垂眉的河流

引領多少迷路的盲童

第三條溪水攔住了去路

——誰能為我擺渡?

槳板已化作岸邊的垂柳

幾粒星子，無法說出疲憊和疼

在第四個渡口

我登上了諾亞方舟

在第五個渡口，我試圖抓住

上帝之手……

第六個渡口一不小心

溺于一片燈的海洋

——多虧了七月初七傳統的鵲橋啊

我可遇而不可求的海市蜃樓

就這樣，第七個渡口過去了

第八個渡口過去了

第九個渡口也過去了

而第十個渡口注定成為我的宿命

短短一夜，勝過長長一生

漂在鸛河之上的尖叫

先把自己剝光——

剝掉所有的衣物、汗漬和塵埃

把面具扔到岸上

把蛇蛻拋棄在草叢之間

換上汗衫和花褲衩

換上一副嶄新的面孔和游戲規則

再換上一雙嶄新的草鞋

群情激揚，盡情狂歡

手捧一只搪瓷缽子，融入忘川

為淘洗靈魂的兄弟姊妹們

舀水凈身

——神圣的儀式之后，隨波

逐流，化緣

乞求浪花里那一抹藍天

陌生人不再陌生

男女不再有別

就連河邊瘋狂的水草也不再

招搖水蛇與海妖的臉

老鸛河的鸛烏哪兒去了

蝦蟹魚鱉也不見了

但見得一段段激流一道道坎兒

一塊塊石頭，顛你個人仰船翻

笑聲飛上了天

水花濺上了岸

微風送來了玉米嫩茶

蛋香和山村大嫂吆喝

的甜，逗引你原地打轉

據護漂員介紹：

這是私人投資打造的“中原第一漂”

前不久，剛剛經歷了

一場五十年一遇的大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