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大排變成了豬小排
2006年冬天,我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游走,馬不停蹄地尋找一個叫唐朝的男人。餓的時候,那個在我身后保駕的豬大排會拖我去吃碗牛肉泡饃或者拉面。
我跟豬大排的相識源于16年前。那時我是個剛8歲的小妞,住在江南的一條小弄堂中段。而豬大排11歲,則已經長得肥頭大耳,豬肉便便了。他家住在弄堂口,每天早晨我在他家門口喊:“豬大排豬大排。”像唱歌一樣動聽。豬大排就會紅著眼睛板著臉出來。他說:“秦小妞,我每天幫你背書包,你答應過不再叫我豬大排的。”我咯咯笑,反駁道:“我是答應你每天幫我背書包的話,當天我就不再叫你豬大排呀,可第二天得重新開始嘛。”豬大排就白白眼,說我是個心眼很壞的小妞。我承認,如果豬大排不幫我拿書包,我會在他身后一路吆喝著他的綽號,雄赳赳氣昂昂前進。
這樣捉弄著豬大排的歲月一直到豬大排考上了西安的大學。送別那天,人高馬大的豬大排拍拍我的腦袋說:“秦小妞,以后沒人送你上學咯。”說著說著,豬大排的眼圈就紅了。我不甘示弱,跳起來碰碰他的頭說:“豬大排你可真女人,以后沒人送我上學,那該哭的是我啊,你怎么哭了。”
豬大排走后的一天,我照舊在弄堂口喊:“豬大排豬大排。”窗口閃過他爸爸的身影說:“秦小妞,你忘記昨天你還送豬大排上火車的呀?”
我忽一下噤聲了。一個人背著書包,就覺得那書包竟無與倫比地重。我突然有些想念豬大排。
3年后,我考進另一座城市的學校。豬大排來信說西安是座不錯的城市,他想以后在西安安定下來,工作兩、三年就能買房了。我回信說:“豬大排,你搬新房那天我得去湊湊熱鬧。”
終于,4年后的冬天,我只身一人跨上去西安的火車,不是為了去豬大排的新家湊熱鬧,只是為了尋找一個叫唐朝的男人。我站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出口忽然有些畏懼,這座城市干巴巴的,路邊的綠色植物那么少,我能在這里找到唐朝嗎?
頓了頓,我給豬大排電話說:“你來接我,我就在火車站出口等你。”
豬大排風風火火趕來,我都不敢認了。幾年沒見,豬大排瘦了。瘦了的豬大排還是很好看的,有點書生氣。我說豬大排,你咋變成豬小排了?
秦小妞,嫁給我好嗎?
我住在豬大排的新家里,卻接連著幾天水土不服,鼻血流到崩潰。豬大排給我燉雞湯時他的女友出現了。她說親愛的你怎么好幾天不見人影了?她又說親愛的你怎么會燉雞湯了,你不是連鍋鏟都不會拿么?直到見我賴在豬大排的床上流著鼻血,她噤聲了。眼光兇很地剜著我,一字一頓問豬大排我是誰。
我也直直盯著她,一字一頓替豬大排回答:“我是他老婆!”豬大排的女友鼻子都氣歪了,她說:“好啊豬大排,你敢耍我!”一臉蠻橫的樣子。我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諂媚地喊:“老公,好吵啊,吵得我頭都疼了。”豬大排把女人拉出去,外間傳來些摔碎東西的聲音,半晌終于安靜了。豬大排進來看著我,我搶先說:“這女人不適合你。她會欺負你的。”豬大排就一聲不吭走出去。我隱約有些失落。
水土不服過了之后,我開始在西安這座城市里亂轉。去那些有名的地方,大學時,那個叫唐朝的男人曾繪聲繪色描述過西安,我突然就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向往。唐朝說畢業后一定帶我去,他說要在能憑欄眺望全城風景的鼓樓上向我求婚。那一瞬我信以為真。
畢業后的秋天我們還在相互依偎,一夜間冬天來臨時,唐朝卻整理了他的全部行李毫無預兆地消失在我所能找到的地方。即便離去,我也要知道是為什么,所以我一個人踏上了西安的火車。
豬大排陪我去鼓樓。我望著那一片清晰的景色失神。豬大排說:“秦小妞,想什么呢?”我揪住豬大排的袖子說:“豬大排,陪我演場戲好嗎?”豬大排露出迷惘的目光。我繼續說:“豬大排,你說‘秦小妞,你嫁給我好嗎?’我就回答‘好,我嫁給你。”豬大排盯著我的眼睛,我不笑不哭,卻滿眼期待。誰知豬大排不高興了,一別頭,跑下鼓樓去。我追著他。一路追到鐘樓前,我撇撇嘴說:“豬大排,你不情愿就算了,干嗎鬧脾氣嘛。”
豬大排站在鐘樓古老的青磚基座前忽地說:“秦小妞,你嫁給我吧?”我怔了怔,咧開嘴笑了。那天的西安有著很溫和的陽光。
豬大排,不如你養我吧
唐朝的電話來時,我正一個人走在斑駁的西安城墻下,我聽到唐朝的聲音后猛然有些窒息,扶著城墻大口大口呼,,吸。唐朝說:“對不起秦小妞,我回西安了,可是不能帶你一起。”
過了幾秒,我聽見自己說:“沒關系,我已經在西安了。”一說完我就無比懊惱。唐朝那頭靜默,我慌亂地摁斷電話。我在城墻下待到傍晚,眼睛直直凝視著手機,我期待唐朝再來電話問個究竟,或者他說一句:“那么秦小妞,我們見一面吧。”可是,沒有。我只迎來豬大排焦急的聲音問我在哪里,是不是迷路了。
我擱斷豬大排的電話眼淚就委屈地紛紛揚揚直落,突然有幾個人朝我沖過來,他們圍住我,難道是打劫?我的腳都開始發軟,卻聽為首那個說,你就是豬大排的老婆?你跟豬大排傷害了我妹子,你說怎么辦?我挺直了脖子說:“是那個女人自己送上門的,豬大排根本沒喜歡過她。”話音末落一只巴掌刮了過來,臉上火辣辣地疼,我聞到嘴角有血腥氣。我惡狠狠投過視線,與那個打我的人對峙。
豬大排仿佛從天而降一般攔到我面前,清晰地聽到他說:“有什么沖我來,別傷害她。”這一刻,我眼前的景物全部靜止了,那幾個人兇狠地把豬大排揍倒在地,揚長而去。
我憐惜地抹去他嘴角的血,哭著問:“要不要報警?”豬大排搖搖頭說:“就當,當我欠她的,還了。”
別走,秦小妞
在乾陵游玩時遇見那天打我和豬大排的那幾個男人。我死死抱住豬大排的手臂緊張地瞅住他們。豬大排也望著他們,我清楚瞥見為首的那個男人與豬大排交叉那一秒沖豬大排笑了笑。我疑惑,回頭盯住那幾個人的背影。我總覺得那個笑紋里有不一般的含義。
乾陵里躺著中國歷史上惟一一個女皇帝武則天與唐高宗。我對豬大排說:“真好,死能同穴。”豬大排說:“生也能同屋那才是最完美的。”
我看了看他說:“我們來玩個游戲好嗎?”豬大排點點我的鼻子說就你鬼點子多,一會演戲一會游戲的。我說:“我們來玩一個游戲叫真心話。就是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真心地回答。否則就是違反游戲規則哦。”豬大排說好。我就問:“豬大排,那天打我們的幾個人如果跟你不是朋友,至少你們也認識,是不是?”
豬大排呆了一陣。我恍然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了。我異常失望,我說:“豬大排,我明天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拖著行李去火車站,心里卻涌出莫名其妙的留戀。我邊跟自己說;豬大排騙了你呀,又替豬大排解釋其實己,反而還把你推遠,可是秦小妞對不起,我不是惡意騙你的,我真的愛你。那么多年了,所以我絕不會放手。”
我有點心甘情愿,其實在跟豬大排相處的日日夜夜里,我被他像只寶貝一樣寵溺著。漸漸地,我享受他的寵愛,對他的依賴越來越大,我早就想過,是不是16年前他幫我拎書包那會就已經在我心里埋藏了一顆種子,現在種子生根發芽,長成了愛?
沒有愛情會永垂不朽
豬大排說沒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那會已是2007年的早春,我們正在西安下午4點的街頭吃著滾燙的蕎面。我吸溜得滿頭是汗,擦擦鼻子問豬大排咋有這樣的感慨。豬大排搖搖頭說:“偶爾傷春悲秋一下,改不了的江南人的劣根性。”
我哈哈大笑起來。后來我才明白,豬大排的話是對的。因為當我以為我會把我和唐朝的感情永遠埋葬時,我才豁然醒悟,原來我跟他也沒有永垂不朽。
見到唐朝那秒,我正在游覽秦始皇兵馬俑。唐朝也摟著另一個女孩,我們竟面對面撞見。他看見我的剎那就呆住了,好比那些年代久遠的兵馬俑一樣,全身僵硬。時光在我們之間恍若蒙了塵。慢慢地,我從這種蒙塵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心里竟然是沒有疼痛與難過。良久,唐朝說:“秦小妞,你真的來西安了啊,我還以為你說笑的。”
我笑了笑,手臂緊緊挽住豬大排答:“對啊,我從不撒謊。”唐朝就尷尬地沉默了。我拖起豬大排,從他們身邊擦過,頭也不回地離開兵馬俑。
我想我跟唐朝的過往,終于徹底死去徹底腐爛了。哪怕記憶里還存在著甜言蜜語,就如這些兵馬俑,再怎么栩栩如生,卻還是死的。它所能代表的,只是過去擁有的輝煌。可是,又有誰親眼目睹過它們的輝煌呢?我們所看到的,只是歷史在這刻的重新演繹與整合,不再純粹如昔。而每座城市的今天,都是新的繁華。盡管它曾經滄桑與古老。就像我和豬大排,我們認識長達16年,但我們嶄新的關系卻在前不久的冬天才正式拉開序幕。
這一瞬間,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和豬大排的關系是那么幸福那么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