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詩歌及詩觀

詩人簡介：

１９６４年４月出生在北京。１９８３年９月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先后師從洪子誠教授和孫玉石教授，攻讀中國當代文學和現代文學。１９９７年７月獲文學博士學位。現任教于北京大學中文系。１９９９年９月至２０００年７月曾在美國加里福尼亞大學戴維斯校區任訪問學者。日本東京大學擔任特聘助教授。出版詩集《燕園紀事》（文化藝術出版社，１９９８年），《風吹草動》（中國工人出版社，２０００年），《新鮮的荊棘》（新世界出版社，２００２）等。

蘆筍叢書

從沸水里撈出它們，放進

洗好的盤子：這些蘆筍

文靜得就如同綠粉筆。

正如你猜想的：生活的黑板

還顛簸在路上，還要過幾小時

才會運到此地。你還有機會

捏一下悠悠自我，從天賦中

拔去一些雜毛，給反骨播放

一段語錄：不燉出個樣子來，

就不給天堂回信。沒錯，你制定過

很多大膽的計劃，但是最終，

你信任的是菜譜。它就漂浮在

曖昧的空氣里。像菜譜一樣忠實——

意味著你終于可以向自我

發出一份像樣的邀請了。

瞧，這些蘆筍放在盤子里

一點也不安分，正用它們的綠指頭

戳著我們的晚餐呢。

新傳記叢書

那些日子陳列著，

像一排剛從卡車上卸下的玻璃。

你很快就會注意到這些玻璃

在尺寸上很有特點：它們就如同

一塊塊小黑板。但它們不黑，

它們的顏色是深藍的，它們幾乎有靈魂，

就像我們在死后會放棄

我們曾有過的不真實一樣。

它們像鏡子一樣暗示著

我們身邊還會有些什么東西。

它們的呼吸像埋在雪下的鋼軌發出的。

它們純粹于對你來說

它們不僅僅是一排玻璃。

它們就像是被隨意堆靠在樹干上的。

雖說缺少遮攔，但你不必擔心

它們會被灰塵埋沒。一陣風，

或，一塊抹布，會干掉所有的灰塵。

這是時間和我們一起玩的游戲。

你也不必隱藏這樣的想法：

一個人死后，自我就是他的博物館。

而更真實的故事很可能是這樣的：

一個人其實不必等到死后

才能進入紀念。一旦被紀念，

這些玻璃就是他的博物館上的窗戶。

世界真相叢書

你好，小未來。好久不見，

但我知道你還沒有改掉老習慣，

依然在用彗星給自己充電。

你的插座，像高原上的

一片峽谷，籠罩著雪的誓言。

當一陣雷雨掏出鋪天的證據，

你的軌道淹沒在奔流的小河中。

每看見一次燕子，我們就會多出

一份神秘的希望。你的為什么

就如同三根早已調好的弦。

你比以前更黑了，黑得

猶如一鍋烤糊了的紅繞肉。

往前，撥一撥指針，溫習一下

當初的選擇究竟幽默了

多少偶然。只要把頭一低，

就能令完美露出一角。這一次

土豆就算了吧。芋頭很新鮮，

芋頭紅燒肉，或可觸及世俗的本質。

說到技巧，好奇怪，比起土豆，

芋頭不怕糊。更有意思的是

你的口音竟然基本上沒變，

你說話時，像是有塊雨的手帕

在擦拭灌木的綠葉。多大的聲響

意味著多大的責任：這是

你的方式。你從不假定

你比我們更孤獨。你嘴里

叼著一座雪山：吐出來，

它就變成一輪新月，一股檸檬的酸甜

擠著它的光線。這小小的竅門，

通過日常食譜，改寫了

我們和你接觸的歷史。

一瞬間叢書

進入八月，蟬的秘密縱隊

撕開了夏日的封條。缺口很大，

每棵樹都遞上來一大把

綠色門票，要求得到更好的位置。

理想的傾聽拗不過

環境的小邏輯，它需要

山水的配合。而天籟的本意卻是

每個人都可以請求不對號人座。

歌唱和噪音交替進行，

將生命的線頭織進背景。年輕的蟬

渾身棕亮，起伏著，像天使用過的鞋油。

它們的熱情覆蓋了城市的歌喉。

試一試熄滅我們身上的引擎，

將幾個幽靈部件攤開。再試一試

我們身上的封條。如果有必要，

就敲打敲打經驗的閥門。

第一生命叢書

荒野上的無名水潭介紹

我們彼此相識。蜻蜓飛來

飛去，撒著一個個小謊。

豐美的荒草匍匐在四周。

在我們抵達之前，它們

已將世界總結過上千遍。

也許，存在著更理想的場所

但此刻我們好像只期待著

被荒野說服。你從背囊里

掏出腌過的魚頭，酸黃瓜，地瓜干

用梅子泡過的小酒。你就像圣書中

提到的我從未愛過的鄰居。

多么珍貴假如荒野意味著

一次分享。荒野使樹木變成一個例子，

就如同我剛從樹上下來，

準備學習新的行走方式，

開始新的旅途。多么決絕假如荒野

意味著你的生活配不上你的孤獨。

祖國叢書

一路上盡是群山的糧食。

野梨樹上遍布著山雀的開關，

不定時但隨時可以聽到

死去活來。像這些鳥學習

確實讓人尷尬，就好像

我們有一個容量更大的肺

但它卻從未充過血。

另一些原型雖然很禮貌，

卻不夠巧妙。它們直奔

詩的主題而來，魯莽得就如同

一陣山風纏著核桃樹

索要金黃的樹葉。小溪流呼吁你

多走走捷徑，到源頭搬石頭，

恢復活力。沿途，各種插曲

擅自組織起不朽。柿子樹下，

松鼠拿板栗表演絕活——

它的潛臺詞是究竟誰是

宇宙的主人還不一定呢。

瀑布附近，一道小彩虹

醉心于人神之間有你有我。

幾只野兔給野葡萄放風，

意思是你看上去不像是外人。

巖石的胸脯上雕刻著

赤裸裸的自我崇拜。羚羊活現，

占據了世界觀的一角，

而白云的小手推車在上面

推著暴雨的新娘。

是的，你確實沒必要向我們

證明你并不總在現場。

（選自《九龍詩刊》２００７年總第７期）

○詩觀：

詩歌是我們用語言追憶到的人類的自我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