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丹佛市一個寒冷的早晨。這應(yīng)該是待在家里不外出的一天,是患了感冒等待母親端上一杯熱湯的一天。
我有在丹佛會議中心向幾百人演講的任務(wù)。我們聚集在會議中心,除了談?wù)撎鞖馔猓瑹o事可做。我的無線麥克風(fēng)的電池沒電了,我別無選擇,只好走出會議中心,頂著寒風(fēng)去買電池。在街道的一角,我看到一塊小告示牌,上面寫著有一家“7-11”便利店就在附近。如果我加大步伐,快速行走,就能在店鋪前門躲一躲那刺骨的寒風(fēng)。
便利店里有兩個人。柜臺后面那個女人戴著胸牌,她叫羅伯塔。從她的表情來看,她也許希望待在家里,給自己年幼的孩子送上熱騰騰的湯和安慰的話語。可是,她得整天守著一個顧客稀少的連鎖超市。對那些在這么冷的天氣里還出來閑逛的少數(shù)人來說,這個地方更像是一座燈塔,或者是一個庇護所。
另一個人是一位行動遲緩的老人。他也許是來此避風(fēng)的。我猜這個人不是糊涂了就是迷路了,竟然在這么冷的天出來買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我無暇關(guān)心一個神志不清的老人。會議中心還有幾百人等著我回去演講。
那位老人比我先到柜臺前。羅伯塔微笑相迎,老人一言不發(fā)。羅伯塔拿起他買的少得可憐的東西,然后打出價錢。
那老人頂著風(fēng)雪,不顧清晨的寒冷到這里來,就為了買一塊松餅和一根香蕉。真不可理解!一個神志正常的人可以等到雪停了,那時候交通就會恢復(fù)正常,或許他還能有興致在街頭漫步。但是眼前的這個人不同,他拖著衰老的身子走進寒冷的清晨,好像是沒有明天似的。
羅伯塔算好價錢以后,老人那只蒼老、消瘦的手費力地伸進雨衣的口袋里摸索,顫顫巍巍地從里面拿出來一個年代和他一樣久遠(yuǎn)的錢包。他把幾個硬幣和一張起皺的一元鈔票放在柜臺上。羅伯塔接過它們時的那種神態(tài),就像是準(zhǔn)備接受一件昂貴的寶貝一樣。
在把松餅和香蕉裝進塑料袋后,那位老人一句話沒說,把一只手慢慢伸過柜臺。那手先是顫抖著,后來穩(wěn)住了。羅伯塔把袋子的塑料提手撐開,輕輕地套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指瘦弱粗糙、布滿了老年斑。
羅伯塔熱情地微笑著。她拿起另外一只蒼老、消瘦的手。她握著這只手,把它靠近自己的嘴,沖它輕輕地哈著氣。然后,她又伸手接住那就要從他瘦弱的肩膀上掉下的圍巾,重新把它嚴(yán)嚴(yán)實實地圍在老人的脖子上。
老人還是一言不發(fā)。他站在那里,似乎要把這一時刻銘刻在記憶中。這記憶至少會延續(xù)到明天,那時他會再一次冒著嚴(yán)寒來這家偏僻的小超市,買一塊松餅和一根香蕉。
羅伯塔把他領(lǐng)口一顆開了的紐扣重新扣好,然后,她看著他,豎起一個手指,有些責(zé)備地對他說:“聽著,約翰遜先生,我要你非常小心。”她略微停頓了一下,又說:“明天見。”
老人若有所思地望著羅伯塔,似乎躊躇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身,晃晃悠悠地走進了寒風(fēng)中。
老人來這里,或許并不是為了一根香蕉和一塊松餅。在今天,他得到了一份關(guān)心和期待,這足夠了,不管明天能否再見……
周玲摘自2007年7月28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