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別塔之犬》借助了偵探小說的結構,一樁命案的偵破。一個人意外死去了。她的死亡充滿了重重疑點,甚至無法斷定是意外死亡還是自殺。不過不是大偵探而是她的語言學家丈夫,憑借對妻子的思念和不解,開始試圖解開這個謎。
故事開始就是保羅·艾弗森,一位語言學教授,打電話回家,發現妻子從蘋果樹上摔下來死掉了。葬禮過后幾天他發現了異常,他們的書架被動過了,或者說,他妻子死之前動過了一些書籍的位置,還有就是他們的愛犬羅麗在當天吃了一塊牛排。他陷入了迷局,一廂情愿地認為,這位唯一的目擊者,知道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他相信“狗是最完全的目擊者”,“如果它們可以把見到的一切告訴我們,便足以縫補、彌合人與人之間的諸多鴻溝”。
于是,小說在第11頁就泄露了天機。它在講一個關于人與人之間的諸多鴻溝,如何難以縫補、彌合的故事。這可不是一部好偵探小說的格局,真相早于書的一半出現,會讓人興味闌珊。然而作者很聰明地給予補償,他把讀者的目光引到這個頗有些科學探索精神的問題上:狗真的可以說話嗎?他開始一系列的練習和實驗,以任何可能方法讓羅麗增加生理和心理上的能力,以了解人類的語言。這位身為人類的語言學家,想讓他的狗開口說話,以了解那個下午到底發生了什么。后來,他甚至和一個聽上去毛骨悚然的組織——他們給狗動手術,改變狗的腦部結構,想讓狗嘴里吐出人話——搭上了線。
這個有點兒滑稽的想法很快就陷入了悲情。從來沒有一只狗讓人如此憂傷,查理·布朗的史努比也做不到。過去的美好片斷一點一點從已逝的時光中拼湊起來,露西,他的妻子,時而清晰地出現在迪斯尼的燃放煙火的夜晚,時而藏在一個面具背后,仿佛完全擺脫了地球的重力。羅麗,它是一只巴別塔之犬,它寓意人和人之間的無法跨越的天塹。
這才是這個故事的精華所在。保羅一直以為他和露西說著同一種語言,共同建造著他們的巴別塔。在他的研究計劃進行過程中,露西漸漸變得不那么清晰了。她和他,并不是說同樣的話。他對她隱藏的痛苦并非感同身受。故事里保羅語言學家的身份,看上去似乎是個諷刺,而身為面具設計師的露西,也似乎從未摘下那層隱形面具。
當然,關于巴別塔的隱喻,已經被用得太多,而失去了讀者對之的敏感力。但《巴別塔之犬》又進了一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在獲獎致詞里說:“一般對巴別塔故事的理解是它的垮掉是不幸的。都認為那塔的垮掉是語言混雜、言語不通造成的。如果有了統一的語言,便能使建造通天塔的工作順利進行,天堂便可到達了。但那是誰的天堂呢?”是啊,那是誰的天堂呢?保羅以為他和露西共有一個天堂,但那只是他以為的天堂。如果只存在一種個人的天堂,就好比是現代辦公室的一個一個格子間,那么注定人與人之間無法“天塹變通途”。迪斯尼,這個后現代的產物,是他們夢想中的巴別塔的夢幻呈現。
故事后半部分的心靈治療和神秘塔羅牌,更令人感到這隔絕的痛楚。小說或偵探故事里的世界,本質上就是現代的城市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個人生活,人性都完全不同于前現代時期,一種與自然或社會的更為廣闊的交流已經不可能了。小說中迪斯尼和仙女童話的橋段,真是悲哀至極。如果你沒有感受到這一點,我覺得你肯定是個歡樂英雄。
《巴別塔之犬》[美國]卡羅琳·帕克絲特著南海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