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憂傷的故事

我才有生命不久。

現在我還在媽媽的肚子里呢，九個月后我才能出生。在媽媽的肚子里真舒服啊！媽媽那么關心我，經常給我聽輕松的音樂，我聽著聽著就睡著了。爸爸每天下班就回家，他擁抱媽媽，撫摸媽媽的肚子，因為我在里面啊。等我出生了，我們這個家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了，我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我的爸爸媽媽！

媽媽大部分時間都在家。她每天下午一點到五點去學校上課。下班后，媽媽就回家吃飯，我也跟著一起吃，真香啊！吃完飯后，媽媽邊看電視邊織衣服，然后備課，等很晚才回來的爸爸。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爸爸盡力討好媽媽，讓媽媽高興。爸爸是那么善良，我要是能快點兒出生就好了，我就能每天擁抱他們了，那該多好啊！

我一天天地長大了，長出了小手小腳。我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感覺到。我能看見他們做什么，但是他們卻看不到我在媽媽的肚子里干什么，看不到我在向他們揮手，在朝他們笑，這太有意思啦！有時候我外婆也來看媽媽。外婆又溫和又體貼，還給我帶來了小被子和小衣服，盡管他們還不知道我是男孩還是女孩……

一個月過去了，我越來越大。我有了自己喜歡的食譜和音樂，都是媽媽為我準備的。爸爸昨天還把耳朵貼到媽媽肚子上聽我在干什么。我用手夠到了媽媽的肚子，還動了動我的小手指頭。可爸爸說他聽到我呼吸了。爸爸可真笨！

今天媽媽沒有課，學生們去旅游了，所以媽媽回來得比平時早。媽媽打開門，看到爸爸正跟一個姑娘在一起。我覺得那個姑娘肯定也很溫柔，很可愛，像我媽媽一樣，不然爸爸怎么會擁抱她、親吻她呢？可不知為什么，媽媽卻不喜歡那個姑娘。媽媽朝爸爸大喊大叫。那個姑娘趁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溜走了。媽媽和爸爸打了起來。我還從來沒看到過他們吵架呢。媽媽又喊又叫，還打了爸爸一個耳光。爸爸生氣，走了。媽媽對他喊了一句，讓他永遠也別再回這個家了。爸爸走了，媽媽坐到椅子上，大哭起來。我那么心疼媽媽。我那么想幫幫媽媽，可我沒有辦法。我想，等我出生后，我要好好安慰我親愛的媽媽，永遠也不讓她哭。

我愛我的媽媽！

這是我頭一次感到在媽媽的肚子里不舒服。是不是因為媽媽的哭喊和精神緊張呢？媽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眼淚不停地從她臉上滾落下來。我已經餓了，想吃東西，可媽媽好像把這事忘了。不過沒關系，我不著急。最要緊的是媽媽別難過，快點兒和爸爸和好吧。

今天媽媽一個人去睡覺了，爸爸沒回來。爸爸不在，媽媽根本無法入睡，她又哭了。我真想從媽媽的肚子里爬出去，用小手抱抱媽媽，也許她會好些。

早晨到了。媽媽終于睡著了，但還是一直躺在沙發上。我餓了。她為什么不理我了呢？為什么不像以前那樣關心我了呢？爸爸又在哪兒呢？我好想他啊！

終于，媽媽從沙發上起來進了廚房。大概她要喂我了！可是她沒喂我。她坐在椅子上又大哭了起來。我多想對她說：“我的好媽媽，你別哭了。你還有我呢。我愛你。”我用小手慢慢地撫摸著媽媽的肚子，低聲安慰著她。可遺憾的是，她什么也聽不見……

媽媽打開了一個小盒子，從里面拿出來一個什么東西，然后打著了打火機。不知媽媽在干什么……噢，不！我喘不過氣來了。上帝呀，這是什么鬼東西！媽媽在干什么？哪兒來的這么多煙啊！我住的這個小肚子里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煙啊！我難受死了。煙霧直刺我的眼睛，我不停地咳嗽。媽媽，可憐可憐我吧。你干什么呢？但是她聽不見我說的話，繼續往肚子里吸著那該死的煙霧。這可怕的煙霧嗆得我一直咳嗽，我的心臟也感覺不舒服了。

媽媽又喂了我一頓，但遺憾的是，并不是我想吃的。為什么一切突然都變了呢？難道是我惹媽媽生氣了嗎？媽媽今天又沒去學校，一個人待在家里哭了一整天。我的心臟疼得更厲害了。媽媽又吸了那該死的東西。媽媽的肚子里令人太不舒服了，氣味難聞，煙霧刺眼，而且我還特別餓，想吃東西……

今天媽媽起得很早。她沒睡著，隨便喂了我點什么。雖然不太好吃，但比以前強多了。現在我想喝點兒什么。媽媽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走到冰箱前，從里面拿出來一個瓶子，倒了一小杯透明的液體。我真高興，媽媽終于又想起我來了。媽媽把杯子舉到唇邊，一仰頭喝了下去。天哪！這是什么毒藥啊，味道太可怕啦！我馬上嘔吐起來。我委屈極了。媽媽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難道我的死活對她來說無所謂了嗎？不，她愛我，像我愛她一樣。她并不想害我。她只是現在心里難過。但我怎么也弄不懂，難道她喝了那種像毒藥似的東西，又把肚子里吸滿了那種嗆人的煙霧，心里就舒服了嗎？

幾天過去了，情況越來越糟。媽媽幾乎不再喂我了，每天只是往肚子里吸那種嗆人的煙霧，喝那種像毒藥似的液體，整天整天地躺在沙發上哭。我的身體也越來越糟。我在媽媽的肚子里簡直快要窒息了。爸爸一次也沒來看過我們。他不愛我們了嗎？他不需要我們了嗎？不，這不可能。他在跟媽媽吵架前是那么關心我們啊！到底發生了什么？現在誰也不管我了。我坐在那兒，低低地哭泣，我是那么孤獨無助……

又是幾天過去了。有一天，外婆來了。她和媽媽爭論了很長時間，走的時候滿臉是淚。她們不知因為什么大吵了一架。剛開始時，她們還是心平氣和地商量，后來媽媽說了一句“要做……”什么的話，外婆就哭了。我不明白媽媽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關系呢？難道還有比這種嗆人的煙霧和這種讓人惡心的飲料更可怕的東西嗎？爸爸媽媽快點兒和好吧！生活要是還像從前那樣幸福安寧該多好啊！

媽媽今天又醒得很早，同樣忘了喂我。但我已經不哭了。我已經習慣她不管我了。媽媽穿好衣服出門，她邊走邊落淚。路上的行人都回過頭來看她，還小聲地嘀嘀咕咕。媽媽來到了一座我不熟悉的建筑物，里面人很多。有的人在插蠟燭，有的人在祈禱。媽媽也拿起了一支蠟燭，開始請求寬恕。她說她也不想這么做，但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為什么媽媽要請求原諒？是因為她讓我受委屈了嗎？還是媽媽想開了，要回到爸爸身邊去了呢？難道一切真的都要好起來了嗎？

媽媽結束了祈禱，走了出來，在街上攔了一輛車。

在一座大樓前，媽媽下了車。這座大樓比剛才去的那座大樓還奇怪。周圍跑來跑去的人都穿著白大褂、戴著白帽子。媽媽來到樓里，進了一個辦公室。辦公室里的一切都是白白的，中間放著一個像床似的東西，上方懸著一盞燈。不知為什么，我怕得要命，心臟又疼了起來。

醫生們讓媽媽躺在那張被他們稱為“手術臺”的大床上，關上門，開始準備。有一個醫生端來一個金屬托盤，里面放著好多工具：有各種各樣的刀和長長的大鉗子。上帝啊！他們要干什么？這是什么意思？媽媽來這兒干什么？

這時，有一個醫生拿起注射器，往媽媽的身體里注射了點兒什么東西。幾分鐘后，媽媽就睡著了。但是我沒睡著，我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感覺到……一個醫生拿起了一把鉗子，把它伸進了媽媽的身體。噢，原來是朝我來的！

媽媽，你在哪兒？你為什么一直睡著？你為什么不去阻止他們？我寧肯留在這骯臟的、氣味難聞的肚子里，也不想死。上帝呀！我到底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我的力氣越來越小了。

我感覺到我的生命在漸漸離我而去。

醫生終于把我從媽媽的肚子里拖了出來，我已經死了。醫生冷漠地看了一眼我小小的尸體，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過一會兒，媽媽就會醒過來，然后回家去。一切還會像原來一樣，只是她的肚子里永遠也沒有我了。我不能出生，也不能長大了。我永遠留在了這里，留在了這個垃圾桶里……我永遠也沒有機會擁抱媽媽、親吻媽媽了，也永遠沒有機會上幼兒園、上學校了。媽媽永遠也看不見我蹣跚學步、咿呀學語了，而且，她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是多么愛她！

易威摘自《譯林》200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