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非常情，引我走過婚姻“拋荒期”

我在荒野上胡亂呼救，雖然有人也聽見了我的呼聲，向我伸出了手，但真正能救我的人，其實就在身邊。

一

2003年3月27日，是我一生不能忘記的悲痛日子。那個在我體內(nèi)僅僅生存了90多天的小生命無聲地離我而去。我發(fā)瘋似的捶打余欣——是他，殺死了我們的寶寶。

那時我們已結(jié)婚五年。因病我已經(jīng)切除了一側(cè)卵巢，醫(yī)生說我懷孕的幾率比較小。兩個多月前，當我從醫(yī)生手里接過那張薄薄的證明我已懷孕的化驗單時，激動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后來的日子，我們沉浸在即將為人父母的憧憬中。余欣說：“我要好好慶祝一下，告訴所有的朋友，我要當爸爸了?！睉言袧M三個月的那個周末，他請了最要好的四五個朋友，開懷暢飲。

那天的聚會散后，余欣已經(jīng)半醉，他臉紅紅地擁抱著我，說：“親愛的，你真了不起，我要好好親親你。”我也熱烈地回吻他。很快我發(fā)現(xiàn)他的激情在膨脹，抱我越來越緊。當他試圖進一步行動時，我說：“醫(yī)生說現(xiàn)在要小心?！彼炖飸?yīng)著，手上卻不停。后來我再一次阻止他，他說：“不是已經(jīng)過了三個月的危險期嗎？我會很輕很輕，不會傷到寶寶?！笨此琊囁瓶实臉幼樱易尣搅?。

這是一次讓我后悔莫及的讓步。第二天上廁所時，我驚慌地發(fā)現(xiàn)內(nèi)褲上有點點血跡。余欣也慌了，趕緊打車把我送到醫(yī)院。醫(yī)生檢查之后囑我回去臥床靜養(yǎng)。下午，我開始肚子痛，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往下墜。熬到余欣下班回來，我們又去了醫(yī)院。醫(yī)生惋惜地說，這個孩子保不住了。

從醫(yī)院回家的路上，我在出租車里一言不發(fā)。余欣想伸手撫慰我，我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說：“我恨你，恨你?！被丶液笪姨稍诖采喜怀圆缓?，余欣煲了雞湯，我一口也沒動。晚上，他要上床時，我爆發(fā)了。我瘋狂地捶打他，邊打邊哭，我說：“你是兇手，我不能和我孩子的仇人睡在一張床上?！?/p>

余欣默默地忍受著，最后拿了被子到書房去睡了。

二

我已經(jīng)33歲了，也許這輩子都不能再當媽媽了。五年的期待瞬間成空，我覺得命運對我好苛刻。半夜里似夢似醒之間，我會聽見孩子的哭聲，好像他在荒野里叫我。

我急劇地消瘦下去，不管余欣說什么，我都不理他。我不能原諒他。從前他那張親切無比的臉變得令人討厭，我無法擺脫對他的仇視。從前歡樂的小家變成了死寂的墳?zāi)埂Ｒ粋€要好的女友得知我的狀況，對我說：“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吧，你太憂郁了。”看醫(yī)生的結(jié)果是，我有輕度抑郁癥。醫(yī)生給了我一些藥，并建議我外出旅行散散心。

余欣特意請了假，陪我在海邊住了一星期。我們散步、打球、曬太陽，戶外活動和抗抑郁藥的聯(lián)合作用讓我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當余欣試著來握我的手時，我沒有再拒絕。

在海邊的最后一晚，余欣試探著想和我親熱，我們已經(jīng)四個月沒有親熱了。我覺得自己也有欲望，可是，當他脫去我的衣服，觸碰我赤裸的肌膚時，我忽然感到了厭惡。那個讓我們失去孩子的夜晚的情景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我推開他，穿上衣服，說：“不行，我還是不能接受?！蔽铱吹接嘈姥劾锏氖€是克制著說：“我會等你，等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p>

第二天我們回到家，晚上余欣仍然睡在書房。此后的500多個夜晚，我們都分床而眠。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像朋友，或者說兄妹。誰下班先回家就做飯，飯桌上談?wù)劯髯缘墓ぷ?，然后我看電視他上網(wǎng)，最后各自安歇。

一個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時，我會覺得自己好像身處荒原，周圍沒有人聲。哪里會有我渴望的親情與激情，哪一條路能帶我走出這個荒原？記得大學(xué)的時候，我和一個同學(xué)去旅游，在湖南一個偏僻的小城，我們搭火車去張家界。那是半夜的一趟慢車，結(jié)果我們糊里糊涂地上了反方向的車。到了前一站，我們下車，是一個荒野中的小站，我們在車站凍得瑟瑟發(fā)抖，等待下一列能夠帶我們?nèi)ツ康牡氐幕疖?。那是迄今為止讓我最恐懼的一次歷險。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和余欣的婚姻也像那列我上錯的火車，將我拋在荒僻的小站。我是在寒冷中等待下一列火車，還是先去找個旅館住下？

我在寂寞和無著落中茫然……

三

我們夫妻的秘密只有我最要好的女友知道，她擔(dān)心地說，這樣下去，你們的婚姻會出問題的，你要試試擺脫從前的陰影。我說：“我試了，做不到?！彼f：“你不擔(dān)心余欣會出軌嗎？你這樣對他?！蔽艺f：“我相信他，他說他會等我?！薄澳敲茨隳?，你要怎樣救自己？”女友的話切中我的心事。我很想救自己，用另一個男人來救自己。

那個男人是我伸手可及的，就坐在我的辦公桌對面，他叫艾進。艾進是同事中出名的好好男人，尤其喜歡關(guān)照女同事，誰的忙他都幫。他說：“男人就是應(yīng)該幫女人，這是本分，也是樂趣。”不過，從沒傳出他和誰真有什么緋聞。

也許是因為和我坐得近，艾進對我的關(guān)照顯然更多一些。他總是比我早到公司，常常替我擦了桌子，泡好茶放在桌上?？次倚那橛魫灒€買了一小盆綠植給我，說看看綠葉可以放松心情。我以前對他的關(guān)心毫不在意，還覺得他有些婆婆媽媽，可自從流產(chǎn)，又和余欣分居后，他為我做的點點滴滴都讓我感覺溫暖起來。有時看他平淡的臉，似乎也有柔柔的光彩。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真的，他在一步步靠近我。有時下班時間到了，我還在辦公室留連，他會主動說：“不急著回家嗎？去喝杯咖啡如何？”

我沒有跟他吐露我和余欣的癥結(jié)，他也并不追問。有一次他若有所指地說：“夫妻間總有些事解不開，慢慢就會過去的，別太在意。”我想他大概以為我老公有了外遇，所以我才那么郁悶。就讓他這么錯覺好了，我不想解釋。我只想享受和他輕松溫暖的相處。

漸漸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依戀日增，跟他喝了咖啡回家，還會沉浸在那種曖昧的心情中。余欣看見我臉色開朗，也帶了一點兒喜悅。他幾乎已經(jīng)不踏進我的房門，但還是會在睡前給我一個擁抱。有時我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但又覺得我也是受害者，究竟誰該諒解誰？

我一直在期待和艾進的突破性機會，這個機會終于來了。那幾天，艾進因為老婆出差，天天下班趕著接孩子。到了周末，我說：“明天開車去郊外透透氣怎么樣？”他猶豫了一下，說：“好，我把孩子送到我媽家就去接你。”在郊外的山坡上，我對艾進說了我婚姻的秘密，我說：“我是個有問題的女人，不知怎樣才能跨過心理上的障礙?！彼粫r有些不知所措，回答說：“謝謝你信任我，不過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蔽夜淖阌職獍凳舅骸耙苍S你能幫我。”他聽了沒再做聲。

我們在山上呆到太陽落山，我仍然不想放棄自己的企圖，我要證明自己還是個正常的女子。我說：“我想在這兒住一晚，多好的風(fēng)景。”艾進看看我，沒拒絕。不過，開房的時候，他要了兩間。晚上，艾進在我的房間里呆到10時，我們一直在東拉西扯，我心里有隱隱的焦慮。當他起身告辭時，我慢慢走到他面前，說：“你不肯再陪我了嗎？”他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說：“在這里陪你的不應(yīng)該是我。”然后，堅決地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忽然悲從中來。我在荒野中向誰呼救，誰又能來救我？不一會兒，手機響了，是艾進發(fā)來的短信。他說：“請原諒我不能幫你。別再讓自己和愛你的人痛苦下去了，他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我的眼淚流下來，感動于他的溫情和理智，也羞愧于自己不負責(zé)任的企圖。

那晚，我也收到余欣的短信，很短：“和同事玩得愉快。我愛你?！?/p>

我在陌生的床上嚎啕大哭?？尥?，心安寧下來，就像在湖南荒僻小站上的那個黎明，看見那列我要搭的火車徐徐進站時的感覺。

四

第二天，我回家時，余欣正在廚房里準備午餐?？次移v的樣子，他說，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在陌生的床上睡不著？我點點頭，眼淚又要涌出來。我竭力掩飾著，終究還是沒忍住。我撲進他懷里，哽咽著說：“是因為沒有你，我想你了?！?/p>

“真的嗎？我也很想你，真的很想你?！庇嘈赖穆曇衾镉写笙策^望的感覺，又有深深的憐惜。他將我緊緊擁在懷中，我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那樣擁抱了，過去的500多個日夜，我們都在獨自掙扎，沒有力量向?qū)Ψ缴斐鍪帧?/p>

余欣在吻我，從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來的肆無忌憚，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已不屬于我，它迫不及待地要跟隨一種力量，去和另一個身體融合。那種力量，在我平靜之后，我明白，那是一直藏在我心中、被黑暗籠罩的深深的愛，它從未離開過我和余欣，只是我不愿意去感知它。一旦我感覺到它的存在，它就以它原有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地噴涌出來，要沖破那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黑暗的墻，引領(lǐng)我的身體去和我愛的人結(jié)合。我任由這樣的力量裹挾，再沒有東西能阻攔我。

當余欣從激情中平靜下來，眼里還存著驚喜：“我們終于又在一起了，你真的還愛著我。”“我愛你，我昨天才知道，我一直都愛你?！蔽腋嬖V他昨天的事，我沒有理由不相信這個在孤獨中等了我將近兩年的男人，他一定會理解。我不要我們的婚姻有秘密。

我以為余欣多少會有些反應(yīng)，但他卻很平靜，好像他早有所知。他說：“我應(yīng)該去謝謝艾進，他真的很難得。雖然我有一點點嫉妒，但還是敬佩他?！焙髞恚嘈来蜷_電腦，讓我看他這兩年里寫的一些日記片段。

今天丁丁的同事艾進約了我，他說丁丁很痛苦，要我好好和她談?wù)劇Ｋf男人都會遇到誘惑，為了這點誘惑失掉可以讓人一輩子踏實和心安的東西，很不值。不如把這種誘惑轉(zhuǎn)變成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一種溫情，對大家都有益。他一定以為我有外遇，我含糊其詞，不過很感謝他的好意。

我知道最近丁丁經(jīng)常和艾進在一起，看她回來時的愉快樣子我真的很嫉妒。但我不能流露，丁丁需要這樣的放松。理智告訴我，我應(yīng)該把她當成一個需要幫助的病人，用一切辦法讓她擺脫心理障礙。我應(yīng)該相信艾進，他說過，他看不得女人痛苦，尤其是丁丁這樣可愛的女人，他只是想幫幫她，沒有別的意思。

丁丁說要和同事去郊外玩，我猜想是和艾進，真想阻攔她。但又忍住了。如果他們真的發(fā)生什么，只要她能擺脫陰影，我會原諒她。是我害的她，即使要用男人的尊嚴去贖罪，我也認了。

原來是這樣，這個真心愛我的男人獨自承受了這么大的痛苦和壓力，只為我能夠走出過去的陰影。我在荒野上胡亂呼救，雖然有人也聽見了我的呼聲，向我伸出了手，但真正能救我的人，其實就在身邊。我撲進余欣的懷里嚶嚶哭泣，對他連聲說著“對不起”。

第二天去上班，桌上仍然有艾進泡好的熱茶。我有些羞愧，他看我的眼光卻很坦然。后來有一次，他半開玩笑說：“別以為我沒有動搖過，只是我這人膽小，沒有背叛的勇氣。”我想他是在為我挽回一點兒自尊。我也以玩笑回答他：“你是現(xiàn)代圣人，領(lǐng)教了。”

2006年底，我生了一個“金豬娃娃”?？粗蓯鄣呐畠汉陀嘈佬臐M意足的笑臉，我為自己慶幸，沒有那一段婚姻的“拋荒期”，沒有“拋荒期”里愛人異乎尋常的大度與忍耐，沒有朋友超越俗世之愛的溫情和真誠，我的生活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安寧溫馨、井然有序。我想，以后如果還會發(fā)生“拋荒”事件，我一定懂得該怎樣拯救自己、拯救不期然“撂荒”的婚姻了。

責(zé)編/范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