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真是個好保姆
1998年夏,我和肖劍大學畢業,一起到深圳發展,當年結婚。肖劍的父母家在東北沈陽,離深圳太遠,所以我一直沒有去過他父母家,也沒見過婆婆。但電話打過很多次,婆婆給我的感覺是,聲音甜美,說話利落,很關心我們。
2000年國慶節,肖劍的公司開始在沈陽設立分公司,我們一起到沈陽工作。第一次見公婆,我不免有些發怵,拉過肖劍的手,示意他慢點兒敲門。
肖劍微笑說:“媽媽好著呢,進去就知道了。”
婆婆滿臉微笑地迎接我們,腳步略帶小跑。她一點兒也不老,自從我們進家門,她一直忙這忙那,沒有和我說幾句話,就立即去廚房做飯去了。
我去廚房幫婆婆,她很生氣地說,第一次進家門,不許做活,下次再做。我心里一陣溫暖,在廚房和婆婆拉話。
婆婆做了四菜一湯,每道菜里都放了紅辣椒,這是我這四川妹子最喜歡吃的。婆婆給公公倒白酒,我急忙爭搶想倒,婆婆笑說:“小茵,有你的,下杯酒才要你倒。”
公公很有派頭地坐在餐桌邊,看下餐桌上的菜,突然變了臉色,嚴肅地對婆婆說:“你不知道我不吃辣椒嗎?”婆婆嚇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連聲說:“沒忘,沒忘,手里端著的才是你的菜。小茵是四川人,一定很愛吃辣椒,就……”
我暗想婆婆心真細,公公卻有些臉紅,要不是肖劍迅速岔話解圍,氣氛一定很悶。
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婆婆硬是放進我衣兜里1000元錢,說在沈陽這里有規矩,婆婆第一次見兒媳,要送1000元錢,意思是找到了千里挑一的好兒媳。她又順手送我一把開門鑰匙,說沒事多回家,家里飯菜會對你口味的。她又張開食指和中指,在我身上量來量去的,說東北不比南方,冷得早,要早準備毛衣才是。我說有很多羊毛衫,不行再去買,你老不必操心了。她卻說,那怎么成,羊毛衫不保暖,要有厚毛衣才行。
只半月的時間,肖劍就從家里帶來了婆婆親手給我編織的一身毛線活,針碼細膩,柔軟平實,我有小小的歡欣。五天過后,沈陽突然大雪紛飛,從沒有見過雪花的我,在欣賞大自然美好景色的同時,身感穿著婆婆織的毛衣毛褲的溫暖,心里好激動。
不久,我和肖劍又一次去老家,可當時的情景非常尷尬,婆婆滿臉是淚地倚在墻角,公公在餐桌邊噘著嘴生氣,一個人在喝悶酒。
我讓肖劍勸勸父母,可他卻讓我少管閑事。我很生氣地問:“怎么會這樣,你媽媽的事情你不管,難道你不是她生的嗎?”
肖劍說的話差點兒讓我掉了眼珠子:“她是我們的繼母,我們兒女,還是不要管父母的事。”
我的心“咚咚”地使勁跳了兩下,然后,我走過去慢慢地幫著婆婆擦干了眼淚。
過了一會兒,婆婆一句也沒提生氣的事,反過來問我毛衣毛褲是不是很合身,說正在給我編織毛圍巾。她說完,把生氣的臉換成了一副笑臉,又麻利地為我們下廚房去了。我心一熱,婆婆真好,可你怎么像個小保姆,在這公公面前也太沒有地位了。
把婆婆接到家,可又來了個婆婆
2001年五一長假第一天,我和肖劍去了遼寧鞍山的千山風景區游覽,正當我們登上千山的頂峰——“天上天”景點的時候,婆婆打來電話,公公突然人事不省。
回到沈陽,公公已經過世。
送走了公公,我熱心地接婆婆到我家一起生活。她沒有拒絕,但要先在老家守上一個月,說是這里人有規矩。到了一個月的時間,我幫助婆婆收拾了東西,租車接到我家。
婆婆很高興,告訴我:“你們年輕人忙,家務活都歸我來做。”我說:“那哪兒成啊,您是老人,我們應該多做些活,您留下時間多出去鍛煉身體,過幸福的晚年生活吧!”婆婆滿口答應著。
可是婆婆根本沒有閑著,早晨很早就起來做飯,白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凈凈,時間長了,肖劍說我接來了一個好保姆。
其實,我也是勤勞女子,從心里不忍心讓婆婆這樣做家務。為此,我多次和婆婆“理論”,可婆婆說她習慣了,根本閑不住,沒事做,會悶死。
肖劍說“風涼話”了:“你把媽哄住了,上哪兒去能找來這么好的保姆!”婆婆搶過話:“你不許亂說,小茵對我好著呢,比你強!”幸福布滿了家庭的每一個角落,可是沒多久,我們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2001年8月,一個休息日,婆婆去了老年健身隊,我和肖劍在家里整理舊書,突然有人敲門。我透過貓眼兒,看到門外有一個老太太問是不是肖劍家。我打開房門,肖劍也過來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聲叫了句“媽媽”。老人一臉淚水地撲到了肖劍懷里。一切都明白了,是肖劍的生母來了。我把老人讓到沙發上,猜測將要發生的事。
肖劍12歲那年,生母背叛了他父親,跟公司的經理去北京發展。后來,那個經理又有了新的女人,自然拋棄了她。老人哭泣著說:“兒子,媽對不住你呀!我一個人生活都快十年了,沒臉上門找你,今天就想看你一眼就走。”老人又仔細地看看我:“是兒媳婦吧,我更沒臉看了。”我急忙幫老人擦眼淚,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話好。
肖劍眼睛里也含著淚水,沒有說留,也沒有說讓她走。我試探地說:“既然來了,您就別走了,多住些日子,大家在一起高興些日子才是。”
老人搖搖頭,艱難地說:“人家回來,知道我來了,對你們就不好了。”我知道,她說的“人家”是婆婆。
老人慢慢轉身要走了,肖劍沒說話,可老人離開房門的一剎那,她又回頭看我們,肖劍扭過身子,木然地坐在了沙發上。我跟老人一起下樓,分別時問她:“您現在住哪里?”她從衣兜里拿出張很舊的照片,是她和肖劍早年的照片,說她活不了幾年了,讓我為肖劍保存。老人沒說她去哪里,便懨懨地離開了。
三個女人一臺戲
我回到家,婆婆和肖劍都怔怔的,誰也不說話。我想,她可能知道了肖劍生母的事,于是就和婆婆說起肖劍的往事。她很聰明,直接說出她看見了我送肖劍的生母。
婆婆嘆息地說:“我早年做了子宮切除術,沒有生育能力,你公公經常怪罪,我心里也一直很自卑,對不起他呀!所以,我一直謙讓他。我這輩子,惟一的指望就是肖劍和你能為我養老送終。她來了,我的心不好受啊!你們還能像以前那樣對我嗎?”
老人說完,開始抽泣起來。肖劍急忙過來安慰:“媽媽,您這是說到哪去了,她是我生母,可我是您一手拉扯大的,我不養您我還是人嗎?”我也說:“媽媽別擔心,還有我呢,你對兒媳多好啊!兒媳會好好照顧您的。”
老人心里還有疑慮,我和肖劍商定,最近要多用心照看些媽媽,讓她開心些。此后,只要誰有時間,就陪老人出去散心,老人很快就從疑慮中解脫出來了。
安頓好婆婆,我提醒肖劍,還應該做另一件事,去看下生母。其實,肖劍生母離開我家的時候,我一直跟蹤她到家。
老人住的是很大的房子,可見曾有過輝煌的過去,但她一個人生活,讓那里顯得很冷落。看見生母的日子很凄涼,肖劍眼淚流成了河,但他不說話。老人流淚對我們說:“你們來了,千萬不要帶東西,人家知道不好。”
離開那里,我向肖劍建議:“要不,也把生母接到咱們家?”
“怎么可能呢?她們是對頭冤家,如何能互相接納對方?”
我答不上來,這事作罷。可是沒多久,肖劍的生母住進了醫院,疑似乳腺癌。肖劍的表姐通知了我們。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老人就要進手術室了,但她固執地一定要肖劍在家屬契約單子上簽字。我們到了,老人有了一絲微笑,送給肖劍一封信,讓他回家再看。我想,也許是老人最后想說的話,就拉著她的手說:“放心吧,媽媽,手術后我和肖劍一起照看你。”
手術很順利,原來只是良性腫瘤,一場虛驚。我和肖劍及表姐輪流照看老人,她恢復得很快,不久就要出院了。可是,她出院那天,肖劍的公司有重要的事不能來,只好我一個人去接她。我們離開醫院的時候,卻發現婆婆正站在醫院大門口。
三個女人都愣在那里。我也沒有了主意,這三個女人的一臺戲如何唱下去呢?我額頭上的汗水馬上下來了。
我想想還是上前和婆婆說:“肖劍的生母才做過手術,今天出院,我看她來了。媽媽,你來這里有事吧,如果需要,我陪您一起去辦好嗎?”
婆婆說:“我知道你們天天跑醫院,想必是她病了,就想來看個究竟。你們忙你們的吧,我一個人再走走,散散心。”
婆婆再也沒有回家,十天后,我在婆婆的親屬家找到了她,肖劍也迅速趕到了,可是說什么婆婆也不想回家。
肖劍流淚跪在地上說:“媽媽,我的生母我恨她,但她現在好可憐,年邁多病需要人照看,我無論如何也要為她盡孝。媽媽,是您一手把我帶大的,沒有您,就沒有今天的肖劍,在個人情感上,我跟您比生母要親上好多倍。如果您今天不和我們回家,孩兒就一直跪在這里,直到您答應我為止。”
老人一個勁兒地流淚說不出話,但也沒同意回家。
我也跪下了,拉著婆婆的手說:“生母有大病,需要人關愛,肖劍更有責任和義務照看她。她的錯,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她風燭殘年,一個人不好生活,肖劍也有責任接納她。媽媽,你是明白人,我們與其說偷偷摸摸地照看她,還不如把肖劍生母接到咱家,大家在一起生活,這樣肖劍和我也好同時照看你們。人老了都需要有個伴兒,也許你們相處好了,將來會成為最好的姐妹呢?”
“這怎么可能呢?早年肖劍太貪玩不好好學習,我管得太嚴,她護著肖劍和我鬧過多次,我們是水火不相容的。”
我說:“你們還不都是為了肖劍好,現在她老了,人會改變的,也許她在為年輕時候的輕薄而痛悔呢!從某種意義上講,你帶大了她的兒子,她欠你的太多,我想她不但會原諒你,而且應該感謝你才是。媽媽,我們大家在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試試,如果不行,我們再想辦法。”
婆婆想了想,說:“那就按你們說的辦吧,如果我倆合不來,我就走,到時候你們可別留我。”
我又說:“不會的,我們會幫助你們溝通理解的。如果您同意,我們一起去接肖劍的生母,就說是您主動提出接她的。”婆婆很高興,說我的點子真多真好,太會辦事了。
兩個婆婆都是媽
我們先在家里準備了房間和床,兩個老人分開住,兩個屋,然后一起去了肖劍的生母家。
肖劍的生母一臉驚愕,婆婆上前主動拉過她的手說:“老姐姐,過去的事對與錯都不要再說了,無論如何我倆今后的生活,誰也離不開肖劍和他媳婦,今天接你去我們那里,大家一起生活吧?”
肖劍的生母先是一怔,后又抱著婆婆嚎啕大哭,兩個年邁的老人哭成一團,我和肖劍也相擁落淚。
半晌,我分別為兩個老人擦干眼淚,大聲說:“今天是我們團圓的日子,大家應該高興才是。兩位媽媽,我們一起回家,我準備好飯菜慶祝一下。”
肖劍的生母很感謝婆婆讓她來家里一起生活,又總覺得過去對不起肖劍,什么事情她都搶著做,婆婆更是閑不住,所以家務事根本就不需要我來做。
婆婆的腿早年患有很嚴重的風濕病,最近犯病了,走路很費勁,肖劍的母親就去藥店買來好藥給婆婆,婆婆非常感動,不時地對我說生母的好。生母更是把婆婆主動接她一起生活,看做是救了她的命,因為她曾想過一個人孤單生活不如自殺。
有一次我重感冒,倒在床上起不來,兩個老人一起守在我床前陪著我。我病稍有好轉,就想掙扎著起來,自己去洗手間。她們說什么也不讓我起床,一定要我在床上,她們幫我洗臉。我非常吃力地說:“兩個媽媽對我真好,要我如何感謝你們啊?”
她倆不約而同地說:“是兒媳好,我們倆有今天的幸福日子,全是兒媳的心腸好,做得更好。”
現在,我與兩個婆婆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近五年,日子過得很充實,每當我看見肖劍的母親在樓梯上扶著婆婆的時候,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高興。
人們都說世上最難處的就是婆媳關系,我與兩個婆婆的相容,其實就是一種愛心的體現。只要將婆婆以親媽相待,用真心愛她,就一定會換來人間真情。
回過頭想想這來之不易的家庭幸福,我深深地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互融互通、情感交換,才是相處的真諦。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