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一封平實的家信比千萬句情話的分量都要重……我知道,這一生,我是無法走進凌宵的心里了。
1
去年6月,我終于從一段失敗的婚姻中解脫出來,我想離開武漢這個傷心之地。北京的曉夢打來電話:“來北京吧,我老公的公司正好要辦一份企業(yè)文化刊物,你正合適。”
曉夢是我大學的同學,畢業(yè)后,她就去了北京,不久認識了凌宵,也就是她現(xiàn)在的老公。凌宵是西安交大計算機系的高才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家跨國公司駐中國辦事處的總經(jīng)理了。曉夢結(jié)婚后,便做了全職太太。她常在電話里向我描述她小女人的幸福生活:200平方米的復式房子里,老公帶著兒子在做游戲,她系著圍裙在廚房烤點心。曉夢家里是有保姆的,可是只要凌宵回來,她便讓保姆回家,“我要親自做一桌飯菜喂飽他們爺兒倆。”我常常想,同為女人,為什么我和曉夢的命運懸殊那么大?
曉夢夫妻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為我接風。雖然我曾多次在腦海中想像過凌宵這個成功男人的形象,而見面的一瞬間,我還是被他英俊、成熟的氣質(zhì)震住了!凌宵熱情地伸出手:“經(jīng)常聽曉夢提起你,你是一個有才氣的女人啊!”這話只是一般的寒暄,可從凌宵這個優(yōu)秀男人的口中說出來,我仍然感覺十分受用。
曉夢有點兒霸氣又有點兒撒嬌地“命令”凌宵:“璇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多照顧她!”凌宵側(cè)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他們送我到租住的公寓,就雙雙回家了。望著他們的車在夜色中慢慢消失,我的心情突然變得很落寞。
2
第二天,我來到凌宵的公司,負責辦那份企業(yè)文化刊物。曾經(jīng)做過編輯的我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我很少能見到凌宵,偶爾碰見,他也是一臉嚴肅。我低低地叫聲“凌總好!”他也只是禮節(jié)性地點點頭。
曉夢常會在雙休日約我逛街,每次聊天,話題總離不開凌宵。從曉夢的口里,我看見的是一個溫柔的丈夫和慈愛的父親。凌宵在公司和家庭兩種絕然不同的形象讓他蒙上了一層神秘感。看著他提著公文包西裝革履地出入辦公室或神情嚴肅地主持會議,我會情不自禁地想像他趿著拖鞋、穿著睡衣在臥室里走來走去的樣子。
一天,曉夢苦惱地對我說,凌宵最近工作上可能遇到了麻煩,整日愁眉苦臉的,寢食難安。曉夢問他,他說她不懂商界的事,要她別摻和。“你們在一起工作,要是知道他愁的什么事,就告訴我。”
星期五晚上,我急著趕一批稿件,加班到9點鐘。路過總經(jīng)理辦公室時,見里面還亮著燈,我突然想起曉夢囑托的話,便泡了杯茶,輕輕敲開門:“凌總,喝口茶吧。待會兒忙完,要不要吃夜宵?今天我請客。”正低頭看文件的他抬起頭,愣了一下:“員工請老總吃飯?”“您和曉夢待我那么熱情,我總要回請一次吧。”這話算是提醒他,我和他并不僅是下屬對上司的關(guān)系。他似乎也很快醒悟過來,笑道:“好啊!”“那我給曉夢打個電話?”他躊躇了一下說,“算了,這么晚了,我們吃個便飯吧!”
說是便飯,卻吃了兩個小時。可能是喝了酒比較放松的緣故,或者是因為心情郁悶、急于傾訴,那晚,凌宵竟然不顧自己總經(jīng)理的身份,在我面前痛陳公司高層管理者之間的明爭暗斗,并擔憂這些瓜葛觸及了他做總經(jīng)理的位置。磁性的聲音、坦誠的傾訴,此刻的他顯得那么真實而親切。面對著他,我忽然感覺,我這份獨享是多么的偏得。
從飯店里出來,他執(zhí)意要開車送我回去。到了租住處,我醉意朦朧地隨口說:“不到我屋里坐坐?”他沒怎么猶豫:“好吧,我送你上去。”
說實話,凌宵那一番推心置腹,讓他平添了一份魅力之外的親和力。而此刻,彌漫的親切就是如此觸手可及——我們進了門,一種黑夜的曖昧氣息立刻籠罩上來,我似乎能聽得到他的呼吸。我沒有開燈,遲疑間,默默享受起與凌宵的這種獨處,哪怕只是片刻。沒想到,他就勢一把抱住我,喘著粗氣堵住了我的嘴。我終于癱軟在他懷里,全然忘記了一切,只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心里恣意盤旋:“這么優(yōu)秀的一個男人,我為什么不能占有,為什么?”……
也許,對他暗懷隱隱渴望的我,誘惑了他;而他,我想,也不過是順坡下驢、逢場作戲吧。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已走了,留下了淡淡的煙草味。他什么時候走的?是回家,還是去公司了?這時候,我突然想起了曉夢,心里萌生出一種深深的愧疚。
早上,在公司的走廊碰見了凌宵。他依然西裝革履,神情嚴肅。看見我,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我很忐忑,怕他在心里罵我輕浮,或者,他會向曉夢主動交代錯誤。那樣,我和曉夢多年的情誼就完了!
一連幾天,我都緊張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手機一響,我就會一激靈,擔心是曉夢的電話。我實在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她。幸好,那幾天曉夢沒有找我,要不然,我真擔心自己會不打自招。
第五天晚上,他開車來到我的住處。他一進門,就抱起我,叫了聲:“小妖精!”我這才明白,其實,男人就像貓,只要聞到腥,都會去偷的,他也無法免除這樣的劣根性。這難免讓這個優(yōu)秀男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打了些折扣。但他帶給我的刺激與快樂,很快就覆蓋了我隱隱的失落和曾經(jīng)的愧疚,我們成了一對秘密情人。
一次激情過后,我問他:“我們,算什么?”他想了一會兒,認真地說:“我發(fā)現(xiàn)我是真的愛上你了。可是,你要給我時間,該給你的以后我都會給。”我笑笑。其實,我沒想過要他給我什么,能在這樣一個優(yōu)秀男人的心里占據(jù)一點兒位置,我心滿意足了。再說,他和曉夢是那么美滿的一對!有愛,就夠了——我對自己說。
曉夢依然像從前一樣,約我去逛商場。凌宵的衣物都是曉夢配置。他商務(wù)活動多,衣物更新快,為他買衣物往往成了我們逛商場的主要任務(wù)。曉夢對他的喜好和著裝風格如數(shù)家珍:他喜歡純色的領(lǐng)帶;他肩膀?qū)挘〣版的衣服,褲子穿32碼,皮鞋只穿棕色的……過了幾天,他穿著曉夢精心選配的衣服來我這兒,驀地,讓我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不久,他要到美國的總公司培訓兩個月。我心情不太好,我的前夫就是在一次到外地學習時,感情拋了錨——走的時候是一個人,一年后回來時是兩個半人(那女的肚子已腆起來了)。凌宵說他每年都要出國一段時間,這很正常。而我卻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也許,是我自知這份感情太脆弱,害怕一丁點兒的風雨都會將它吹散。
3
凌宵每三天給我打一個電話,電話中的他比平時更浪漫,有著說不完的情話。我說:“國際長途多貴啊,要不,你給我發(fā)伊妹兒!”“寫信?寫什么啊,拙劣的文字怎么能表達我對你的思念?想你了,就聽聽你的聲音,多好!”他情意綿綿的話溫暖著我每個孤寂的夜晚。
一天,我和曉夢去超市買東西,曉夢感嘆:“美國的小商品可真是貴得很,一袋餅干、果脯就要四五十美元,這區(qū)區(qū)電動牙刷也要100美元。”“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凌宵寫信告訴我的啊!”“寫信?他還給你寫信嗎?”我很驚奇。“是啊,他每星期都要寫一封。不過是說說他在那邊的生活狀況,問問家里的老小。”“那你們通電話嗎?”“電話倒打得不多。其實寫信就好,讓人安心、踏實。”我心里突然有一種難言的滋味。我想,我要的也許就是這份平實的牽掛,可是,凌宵不會給我,他不會跟他浪漫的情人說些柴米油鹽的事。我們激情的愛戀需要用眩目的東西來點綴,他是這樣想的,他也這樣做了。也許,他沒有意識到,那一封平實的家信比千萬句迷人情話的分量都要重。其實,正是這種無意識,反映了他真實的內(nèi)心。
凌宵終于回來了。回來的第二天,他就來我這兒了,給我買了一大包時裝!送時裝給女人,這也許是男人表達愛的一種最實在的方式。我欣喜地在他面前一件件地試。衣服真的都很漂亮,黑色的緊身魚尾裙、斜肩冰涼絲吊帶裙……還有一套價值不菲的瑪瑙首飾。遺憾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穿著這些名貴的時裝,有點兒不倫不類。我是直線條的身材,按服飾搭配的技巧,我的氣質(zhì)比較適合穿套裙或職業(yè)裝,而這些時裝,女人味太濃,我穿著不合適。
凌宵也感覺它們在我身上不太協(xié)調(diào),抱歉地說:“看我,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買不好衣服!”我笑了笑:“沒事,這么漂亮的衣服,我可以經(jīng)常自我欣賞。”
凌宵從美國回來后,仍然那么熱烈地愛著我,這讓我感動。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依賴他,不再滿足于見不得陽光的秘密情人的生活,我開始想要一份有著柴米油鹽氣味的家常愛情。他說:“你給我時間,好嗎?”我無言以對。就讓時間來成全我們吧!
周末,曉夢邀我到她家里去。自從我和凌宵有了那層關(guān)系后,我就盡量避免三個人的會面,所以很少再去她家。“迪迪10歲生日,他請了好多小朋友來開Party,你一定要來給我?guī)兔Π !彼\懇地說。
看得出,曉夢特意打扮了一番——米色的曳地長裙,頭發(fā)高高挽起,一串晶瑩剔透的珍珠項鏈恰到好處地襯托了她的粉頸,典雅而嫵媚。曉夢帶著炫耀的口吻說:“凌宵給我買的,怎么樣,不錯吧?”我應(yīng)和著,心里泛起一絲醋意。
愣愣地看著曉夢婀娜多姿地在屋里穿來穿去,突然,我大驚:曉夢玲瓏有致的身材,正適合穿凌宵送我的那些衣服!我再細細端詳她,的確,曉夢窄肩細腰、豐乳圓臀,是曲線型身材;她的發(fā)色、膚色都透著浪漫氣息,鎖進柜子的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一定風韻十足。這么說,凌宵給我買衣服時,心里想的應(yīng)該是曉夢。曉夢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氣質(zhì)與韻味都深深地刻在他腦海里,以至于他一想女人或是愛人,心中便是曉夢的形象。而我,永遠是一個錯位的情人!
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讓我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我知道,這一生,我是無法走進凌宵的心里了。
4
凌宵站在臨時搭設(shè)的高臺上往棚頂掛氣球。他回過頭來,喊道:“喏,剪刀拿過來!”我正尋思著剪刀在哪兒,曉夢已將剪刀遞上去了。“再拿個氣球上來!”我忙蹲下身子在地上撿氣球,拿什么顏色的呢,紅的?黃的?綠的?我干脆抓了三個,高高舉起。“爸爸,氣球!”這時,迪迪舉著一個藍色的氣球跑過來。“好咧!”凌宵避開我遞過來的氣球,伸長胳膊夠了夠,才抓住迪迪手中的氣球。我舉起的手僵在半空。這時,曉夢很熟練地用剪刀剪掉了氣球上多余的線頭。我忽然覺得,在這一個簡單的家庭勞動中,我是多么的多余。趁曉夢小心翼翼地移動臨時架梯的時候,我悄悄地走了。
星期一一大早,我向人事部遞交了辭職信。過了一會兒,凌宵打電話,要我到他辦公室去。“我說過了,要你給我時間的,你不要逼我。”我搖搖頭,眼淚嘩嘩地流下來。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相信他的誠意,可是,我知道,這不是時間的問題。他的心,已在那個家里扎了根,這是他自己沒意識到的。而我,即便擁有了他,又有什么資格和臉面去期待那個本不該屬于我的結(jié)果?令人痛斥的奪人所愛之事,明知己所不欲,卻為何偏欲施于人?何況,要讓受傷害的她,是那個胸無城府、一心幫我的曉夢?
似乎是一夜之間,我一切都想明白了:必須承認,當初,是對曉夢潛隱的嫉妒,讓我忽視乃至忘卻了她的滿腔熱忱,讓我肆意淪落為以惡報善的可鄙小人。如今的我,還怎配做她的朋友?從一開始,我就錯了,一步錯,步步錯。若再繼續(xù)下去,我將永遠無法逃遁于對凌宵的渴望和對曉夢的愧疚中,天譴與自責將深深地糾纏于我,讓我這個自私貪婪的女人背著忘恩負義之名永遠不得翻身!
曉夢不懂我為什么突然要走,我說家鄉(xiāng)有一個更好的公司要我去。在機場上,曉夢和我淚眼相別,她一個勁兒地囑咐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別總是那么要強。握著她的手,我心里很復雜,猶豫好久,我終于說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話:“他是一個好男人,一定會好好愛你、愛迪迪,你也要好好守著他,要求他每天回家,每天,每天……”曉夢愣愣地看著我,似懂非懂的樣子。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我的視線,我的眼睛頓時模糊了。他站在那兒不動了,遠遠地看著我。我故作輕松地舉起手,向他揮了揮。曉夢轉(zhuǎn)過頭,喊起來:“凌宵!快來呀,你來遲了!”
“不遲,不遲,一點兒都不遲。”我喃喃地說著,走向了檢票口。
真的,一切都不遲。我和曉夢依然是好朋友;他們依然是一對好夫妻;他依然是曉夢心里的幸福和驕傲。
又起風了,下雨了。我依然是那個來去無牽掛的單身女子。只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堅強。堅強的女人,一定要有顆本分而又強悍的心。
責編/趙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