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李子還沒吃到嘴里,
心頭已經漾滿了酸澀、
清甜的滋味,
那么醇厚、
那么濃郁——
那正是父愛的味道……
這天,有同鄉從老家來,順便給我捎來個包裹,還叮囑說:“是你父親特意托我捎的!”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父親,能給我捎什么呢?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包,掏出兩件換洗的衣服后,兩個李子豁然出現在眼前。那一刻,兒時的一幕幕突然在腦海里清晰起來:每年李子熟的時節,放了學一回家,看見父親朝我努嘴兒:“箱子!”我就知道那里面肯定有熟透的李子給我留著。父親不讓我多吃,看我意猶未盡的樣子,總說:“瞧你那饞相,悠著點兒吃。俗話說得好:‘桃養人,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什么東西再好,吃傷了就不好了。”這樣的記憶在我的心底倏地掠過一絲暖意。
前幾天在下班的路上,也見到過賣李子的,紅里透著黑紫,是極誘人的顏色,它們被攤主精心地擺在一個白色的瓷盤里,碼得整整齊齊的。被勾起饞欲的我,買了幾個帶回住處想嘗個鮮,哪知卻不如想象中的好吃。但我的心頭已經彌漫著一種滋味,酸酸的、澀澀的,牽扯得心痛痛的——這是想家的滋味啊。我已在這個城市里打拼五年了,一趟也沒有回去過,也就是說,五年來我從未嘗過一口家鄉的李子。難怪今天猛然見到父親捎來的李子,感覺格外親切呢,原來是想家了。
母親去世以后,少不更事的我脾氣變得暴戾乖張起來,總是故意頂撞父親。那次,被氣惱至極的他抬手摑了我一巴掌,罵道:“滾,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你!”血氣方剛的我哪受得了這個?不顧鄰居的好心勸阻,一蹦高兒地來城市里闖蕩,發誓這輩子不混出個人樣兒就再也不回家了!當初離家的時候,倔強的我連一滴眼淚也沒掉,可如今嚼著這自家的李子,竟嚼得我熱淚漣漣。父親,難道你在用李子向我表示歉意和牽掛嗎?轉瞬間,兩個李子吃完了。拿過父親捎來的包裹,我想再翻出幾個來吃個夠,可抖遍了包裹和衣物,里面已空空的。“沒有了?”我詫異了,一股思念的潮水從心頭猛地涌上來,瞬間漫溢了周身,讓我一下子歸心似箭!
在邁進家門的那一瞬,我的眼睛立刻濕潤了。父親顯得老了許多,見我回來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可我看得出,他到底掩不住眼窩里的那抹蒼涼。父親這個風燭殘年的形象,讓我沉默了,想到這五年我像一匹掙脫韁繩的野馬,享受著毫無羈絆的自由,大把大把的時間都浪費在追女孩子、跟狐朋狗友吃喝玩樂上了,竟完全沒有想到過父親的孤獨。
聞訊趕來的鄰居笑著打破了僵局:“知道回來就好啊。我尋思當年你爹那狠心的一巴掌,打得孩子永遠也不敢進門了哩!為這事我還跟你爹打賭來著,現在我服輸,輸得心服口服。真是知子莫如父啊!”父親一臉得意地說:“那還用說?你看看,只用了兩個李子,他這不就乖乖回來了?”鄰居笑著挖苦他:“得了吧你,就別讓我揭你的底。”他轉身對我說:“這兩年,你爹只要聽說咱村里有在外打工的回來了,就踱到村頭去張望,還不是盼著你早點兒回來?他常跟我念叨,說你多不容易,小小年紀就獨自在外頭闖,萬一生病了怎么辦?惦記你不會照顧自己!我還瞅見他好幾次偷偷抹眼淚兒……”“咳!咳咳!”父親趕緊打斷了鄰居的話頭,像變戲法似的轉身又摸出幾個李子遞到我手上。
望著父親尷尬的模樣,我想笑,可是淚水卻不聽話地在眼眶里打轉。我極力掩飾并故意抱怨地說:“哼,還說惦記哩,只給我捎了兩個李子!”鄰居著急了:“你還說呢,這五年里,你爹哪年不為你藏上大半箱李子?可就是等不回你!我勸他別留了,還是自己吃了吧,他舍不得,說萬一哪天小軍突然回來,想吃李子卻沒留住……熟透的李子可不等人,慢慢地就爛了。我總見你爹隔幾天從箱子里揀幾個扔出去,隔幾天又揀幾個扔出去……”
眼淚,順著我的臉頰淌落下來。那被扔掉的,可都是濃濃的父愛啊!我腦海里浮現出一棵高大茂盛的李子樹來,從李子將熟未熟的時節,父親就整天扛著背簍在樹下轉悠,頭艱難地向上仰著、仰著,往樹梢上眺望,尋找最先發紅的李子,然后,費勁地摘下來放進背簍,回家藏進箱子里。他臉上掛著憧憬,腦子里滿是我貪吃李子的饞樣兒……
手上的李子還沒吃到嘴里,心頭已經漾滿了酸澀、清甜的滋味,那么醇厚、那么濃郁。我知道,那是父愛的味道……
責編/趙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