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白區斗爭是配合農村武裝斗爭的一條重要路線。薄一波在“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白區工作方針指導下,在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環境中,“忍辱負重,頑強抗爭”地奮戰十幾個春秋。本文就這方面的歷史軌跡,作一簡略的敘述。
一、富有膽略,善于思考,把握斗爭
在白區極端復雜而又艱難險惡的環境中,薄一波富有膽略,善于思考,能獨立地把握方向,打開局面。
1927年夏,薄一波開始做黨的地下工作,在晉北定襄一帶“恢復和重建黨的工作”。正當定襄黨組織的恢復、整頓、重建工作有了進展時,遭到閻錫山和國民黨山西省黨部的抓捕,于是,他到天津找順直省委。
1929年春,薄一波(因山西對薄有通緝令,而天津也是在閻錫山管轄之下,故改薄書存為薄一波)經人介紹,到了天津司令部政訓處。因為他在國共合作時曾在國民黨太原市黨部工作過一段時間,對國民黨內部一些規矩比較熟悉。于是,薄一波便謹慎地結交朋友,了解周圍情況,逐漸開展工作。憲兵司令部每禮拜舉行一次“總理紀念周”,由憲兵司令袁慶增講話。他的講話記錄,由薄一波代為整理,并經常作些修改,甚至給予大的補充,袁很滿意。隨著與袁接觸的增多,加上又是山西老鄉薄以眾(閻錫山堂妹夫,任天津造幣廠監督即廠長)介紹去的,袁對薄更另眼看待。這就為薄開展工作提供了有利條件。
在憲兵司令部里,薄一波發現了在山西時曾在他領導下工作的張生玉(共產黨員),但這時張已失掉了組織關系。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薄就幫助張恢復了組織關系。后來,張又發展了兩個同志。這樣,在憲兵司令部里就建立了黨的小組。
隨著天津黨的工作的恢復和發展,特別是在國民黨的一些機構中秘密黨員的增加,如市公安局預審科主任科員李予昂、造幣廠科長胡熙庵、市政府宣傳科長張友漁,還有乜叔平、周新民、武振聲等,省委決定建立一個特別支部,一度由薄一波負責。
為了開展對國民黨軍隊的政治宣傳工作,薄一波以北方士兵呼聲社的名義辦了個《兵士呼聲》刊物,設有“反對國民黨軍閥戰爭”、“士兵宣傳”等小專欄,文章由薄自己寫。小冊子只發給敵軍中我地下黨支部負責人,作為有針對性的政治宣傳材料,有時也給一些同情分子看。通過宣傳,逐漸擴大了黨在國民黨組織中的影響。薄一波還利用當時駐扎在平津一帶的國民黨軍(多系晉軍嫡系),以找同學、找老鄉、找工作為名,開展軍運工作。并在李生達三十六師的二一四團第三營當上了上士文書。這樣,薄和團部文書上士李志敏、通訊排排長李波,還有一個姓秦的副排長配合,把軍運工作推行得比較順利。
之后,利用一個偶然的機會,薄一波與國民黨特務唐山的外圍組織——黃色工會發生了關系。以后,薄就利用這種“朋友”關系,開展我黨的工作。他充分利用敵人內部的矛盾和漏洞,既分化了敵人,又掩護了我黨的工作,從而為我黨的地下斗爭總結了許多經驗。
1930年五六月間,薄一波從唐山回到天津后,廖化平指示他與三十六師輜重營一位“支部書記”接頭,不幸第二次被捕,并以《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判刑一年零三個月,關在天津第三監獄,該監獄專門關押政治犯,又叫“新監”。在“新監”里,絕食斗爭剛剛取得勝利,一些同志認為敵人再不敢虐待政治犯了,便產生了麻痹的思想;還有的同志認為只要有問題,就開展絕食斗爭,準能勝利,把絕食斗爭絕對化了;也有不少同志情緒消沉,感到茫然,不知如何工作才好。擔任支部領導的薄一波,針對出現的這些問題,進行了總結和分析。6月初的一天,“新監”政治犯以書面形式,集體向監獄當局提出了改善生活待遇的八項要求,但監獄當局根本不理睬。6月中旬,一位叫魏根華的工人因身患重病得不到治療竟慘死在獄中。7月2日,在黨支部領導下,以“改善生活待遇”、“反對虐待”、“我們要生存”、“我們絕食是以死求生”等為口號,一場準備已久的“新監”政治犯絕食斗爭開始了。

絕食一開始,敵人就把傅懋恭等大批領導骨干押到其他監獄,妄圖把絕食斗爭“鎮壓”下去。臨時軍法處還提審郭宗鑒,妄想殺一儆百。但郭宗鑒鎮定自若,義正辭嚴地揭露了監獄的種種黑暗。硬的不行,敵人又來軟的,送來“好飯菜”,說:“條件好商量,現在還是復食。”“新監”的同志堅決表示:“不答復條件絕不復食。”
由于黨支部事先進行了充分的準備,特別是與獄外黨組織建立了聯系渠道,使獄中的絕食斗爭在黨組織有力的工作活動下,很快得到了社會各界的聲援。記者要求采訪,南開中學學生要求探望,天津的幾大報紙也登出第三監獄“新監”政治犯為生存、為改善生活條件而絕食斗爭的消息。敵人害怕事態鬧大,公安局長曾延毅親自到監獄和政治犯談判,答應了政治犯的全部要求。5天的絕食斗爭,取得了完全勝利。
二、堅持真理,抵制錯誤傾向,有解決矛盾的魄力和勇氣
薄一波敢于堅持真理,抵制錯誤傾向,具有解決矛盾的魄力和勇氣,每逢革命緊要關頭或同志們觀點相左時,他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總是以自己那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敏銳地看出問題的實質,并做出明確有力的回答。
1930年春,國民黨統治集團內部矛盾進一步激化。新軍閥們為了消滅異己、擴張實力和爭奪地盤,展開了激烈的混戰。國民黨改組派、西山會議派以及桂系、馮系的頭目紛紛到天津,意在與閻錫山聯合反蔣。平津兩地一時成為各派軍閥勢力聯合反蔣活動的中心。
軍閥混戰加深了人民的苦難,也削弱了反革命自身的力量,客觀上為北方黨的組織和群眾運動的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截至1929年底,順直省委已成立或恢復了北平、唐山、張家口、石家莊4個中心市委,保定、滄州、邢臺等7個中心縣委以及45個縣委,全省黨員恢復到1200多人。以唐山為中心的冀東地區黨組織和群眾運動發展更快,開灤各煤礦反對黃色工會的斗爭此起彼伏,轟轟烈烈。
客觀形勢的好轉,使黨內一些領導同志的頭腦又發起熱來,“左”傾思想重新抬頭。1930年,在共產國際和黨內“左”傾思想的影響下,順直省委指示組織工人政治罷工,組織兵變,發展農村游擊戰爭,發動地方暴動。要求唐山的同志組織全市同盟大罷工,并計劃通過總暴動建立京東革命根據地。對此,薄一波心存疑慮,他曾和谷雄一同志議論過,并努力爭取晉軍二一四團中的士兵。薄一波認為:沒有一個或兩個營級軍官帶頭,分散的士兵是帶不起來的。況且,“左”傾領導人對革命形勢和敵我力量的對比也沒有進行具體分析和正確估量,就要發動兵變,那么,兵變的失敗是自然難免的。
唐山兵變失敗后,聶榮臻到天津參加了順直省軍委的領導工作。薄一波總結了兵運失敗的經驗,并把積在心里的想法直率地對聶講了出來:“軍運工作不應僅限于士兵,軍官工作很重要,必須列入軍委工作議程。我認為如果舉行兵變、兵暴,只靠士兵同志領頭是難以成功的,這是唐山兵變流產的教訓。平、津、唐地區是閻錫山的勢力范圍,我在閻軍中認識一些軍官,其中有的人政治傾向比較進步,在他們中間應該發展黨員。但張金刃他們,包括北方軍委的領導,卻批評我階級立場有問題,是‘走上層路線’、‘軍官路線’,還說這就是‘右傾機會主義’。”聶榮臻對此作了肯定的回答。薄一波后來就抓住這個要領,在晉軍和西北軍的軍官中做了一些工作,并發展了一些黨員,有的是單線聯系,有的還建立了黨的組織。
由于“沾了廖化平的光”而于1930年五六月間被捕關押在天津第三監獄——“新監”的薄一波,7月被通知離開“新監”,轉押到一個被稱為“臨時自新院”的地方。這是天津市長崔廷獻秉承其上級指示辦的。9月,北方政治形勢發生了急劇變化。由于張學良和蔣介石開始合作,致使馮玉祥、閻錫山的軍隊腹背受敵。閻為了保存自己的實力,決定把平、津“和平”移交給張學良。當時奉軍已進駐塘沽,專等進城接收。面對這一形勢,薄一波通過“臨時自新院”副院長張友漁做靈石老鄉崔廷獻的工作,崔同意,于是下令撤銷了天津“臨時自新院”,把薄一波等政治犯釋放了。

這時,黨內的“左”傾冒險主義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中共北方局全面推行立三路線,根據中央要求,北方局成立了由賀昌、余澤鴻、廖化平、張昆第等人組成的“總行動委員會”,確定“爭取北方一省或數省的首先勝利,與武漢配合,奪取全國勝利”的路線。一天,賀昌找薄一波談話:北方局決定成立平漢線北段兵暴委員會,由你任書記,張兆豐、郝清玉任副書記。你趕快準備,過兩天就出發。
薄一波根據唐山兵變的教訓和黨在白區工作中的“左”傾路線的危害,講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見。他說:“現在搞兵暴,條件成熟嗎?我看這是‘左’傾冒險主義、盲動主義作怪,從理論到實踐都是錯誤的、站不住腳的。”他對賀昌讓他重新聯絡晉軍官佐,去平漢線北段組織兵暴提出了質問:“我剛從監獄出來,對形勢還不十分了解,蔣、馮、閻混戰的事情只是在班房里看報紙知道一些。原晉軍中我們有很好的關系,但差不多一年沒有聯系了,他們現在是什么情況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既不‘知己’,也不‘知彼’,毫無把握,就草率決定,這不是‘左’傾冒險主義是什么?這樣做的后果如何,實在值得考慮。”并針對賀昌的批評反駁道:“我當然不能不執行組織決定。但我覺得自己有不同意見應該向組織提出來,這是共產黨員的忠誠坦白所要求的。”
1931年6月25日,薄一波等第四次被捕,8月被送進偽“北平軍人反省分院”即草嵐子監獄。這里實行的是軍人法西斯專政。為了要政治犯“反省”,敵人接二連三地采取了從政治上、思想上進攻的辦法。第一、二招有些像對小學生說教一樣,先是請法官來講課,繼而請神父來布道;最后一招是規定每人每月要寫一篇“反省”文章。對此,當時我們內部反對寫和主張寫發生了重大分歧。作為獄中支部書記的薄一波和黨支部干事會認為不能答應當局提出的寫所謂“反省”文章的要求。理由是,一個共產黨人,在一般情況下隨時隨地都有責任“揭露敵人,宣傳自己”,這是完全正確的。但是在目前情況下,而且作為所謂“反省”文章來寫,那就大有問題了。揭露,向誰揭露?能看到文章的不過是軍法處或“反省分院”的區區數人而已。宣傳自己,宣傳什么?那些主張寫“反省”文章的人,熱衷宣傳的只是王明那套“左”傾機會主義的貨色。實在看不到有什么好處,壞處卻是再明顯不過的,那就是會給動搖變節分子提供可乘之機。
薄一波敢于堅持原則,在分析事實的基礎上抵制來自各方面的錯誤傾向,充分說明了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用辯證的方法觀察和分析問題的重要性。但是,面對長期以來堅持“左”傾盲動主義和冒險主義的人來說,薄一波能夠直言不諱,并在行動中給予糾正,這種“內方外圓”的氣質,充分顯示了他的魄力和勇氣。
三、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運用唯物辯證法分析和解決白區斗爭中的問題
白區工作因其特有的隱蔽性和險惡性,需要同志們在工作中隨時應付來自各方面的突發性事變。這就要求在白區斗爭中必須實事求是,善于從實際出發,運用唯物辯證法來分析和解決白區工作中面臨的各種困難。薄一波同志以其對黨的忠誠和豐富的工作經驗,把斗爭實踐提高到理論高度,并作了富有創見的論述。
1930年7月,我黨領導第三監獄“新監”政治犯的絕食斗爭是成功的。為什么?他總結說:一是時機選擇得好,策略運用得當。抓住了閻錫山在前線作戰、唯恐后方不穩的心理。集中力量反對監獄當局克扣伙食、虐待政治犯的罪行,這些要求切合實際。共產黨人被捕入獄后,與監獄當局及其上級管理機關的斗爭是不可避免、必然要進行的。監獄是一個特殊的戰場,確定斗爭目標時,除注意避免不切實際的要求和提過高的口號外,還要注意利用敵人的矛盾和弱點,充分發揮我們政治上的優勢。二是我們內部團結一致,思想認識一致,斗爭堅決。監獄黨支部在發動絕食斗爭前做了大量的思想和組織準備工作,并以在獄中的黨團員為主力,團結了非黨進步分子。三是得到了獄外黨組織和社會進步力量的很大支持。在斗爭前,監獄黨支部曾將斗爭計劃報告省委,省委批準了這一計劃。絕食開始后,天津《大公報》、《益世報》都登出了獄中斗爭的消息和第三監獄“新監”全體政治犯的呼吁書。

當然,也有一些值得認真研究和深刻記取的教訓。絕食應該說是獄中斗爭的最高形式,不能輕易采用。一旦舉行絕食斗爭,就必須勝利。“新監”絕食斗爭是英勇的,也取得了勝利,但監獄斗爭是長期的、復雜的,隨時都可能出現反復,此其一;敵人把“新監”中的骨干力量陸續分散轉押到北平的陸軍監獄和其他監獄以及“山東反省院”,這一著是惡毒的,此其二;敵人總是要尋找機會向我們進攻的,絕食斗爭所取得的一些勝利成果,可能還有逐步被取消的危險,事實發展確定是這樣,此其三。
總結中還指出,敵人是不會甘心的,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新的問題,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勝不驕,敗不餒,團結一致,把獄中的斗爭堅持進行到底。
1931年,在偽“北平軍人反省分院”即草嵐子監獄里,作為在白色恐怖下活動的革命者,大家早就作好了為黨的事業獻身的思想準備,曾提出一個對敵斗爭的口號——“把敵人的牢底坐穿”。薄一波認為這個口號帶有消極色彩,建議把它改為“紅旗出獄”。經過交換意見,大家同意了,對它的含義也達到了認識上的統一。
“紅旗出獄”口號的含義有:一、決不向敵人屈服。什么“反省”、“悔過”、登“反共啟事”之類的事,絕對不干;二、想盡一切辦法爭取改善生活環境,鍛煉身體,以求得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三、獄中時間多,要好好學習,盡可能用馬列主義理論武裝自己,把監獄變成學習馬列主義的學校,在思想上、理論上不斷提高自己,以便出獄后能為革命事業做出更大的貢獻。總之,這個口號是能動的,是要求大家在斗爭中生存,在斗爭中提高,在斗爭中有所作為。也就是說強調的不是只有犧牲的決心,保持名節,死而后已,而是要通過斗爭使敵人設立“反省分院”的目的徹底破產。
分析形勢,前途無非有兩種:第一種是革命最后勝利了,敵人挫敗了,我們出獄;或者雖未最后勝利,但革命形勢高漲,敵人被迫讓我們出獄。第二種是我們本人的生命堅持不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就被敵人殺害了,或是被折磨死了。這兩種“出獄”,“出”的形式不同,但有一點完全相同,那就是我們始終是一個高舉革命紅旗的共產黨人。不管遇到什么情況,不管付出多大代價,紅旗永遠不倒。活,要活得像個共產黨員;死,也要死得像個共產黨員。
獄中的黨員同志懂得,作為一名共產黨人,在戰場上和敵人廝殺,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是可欽佩的;在敵人的刑場上堅貞不屈,視死如歸,是可欽佩的;在敵人的囚牢里,能經得起曠日持久的折磨,矢志不渝,保持革命氣節,也是可欽佩的。
薄一波在白區的斗爭,豐富和完善了我們黨對敵斗爭的經驗,并形成了爭取和改造舊社會遺留分子的特殊方式。白區工作從內部挖敵人墻腳的作戰方式,有力地配合了我們黨的農村包圍城市的大戰略;從白區工作的特殊性和危險性來說,它更考驗了我們黨的一大批忠誠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共產黨員,使我們黨獲得了一個團結的、戰斗的群體;白區工作也豐富了毛澤東思想,為我們黨奪取革命的最后勝利進行了偉大的斗爭;白區工作“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正確路線,也是在一次次與錯誤路線的斗爭中確立和發展的,它為我黨在淪陷區、國統區工作的正確發展奠定了基礎。也正是因為北方有薄一波等一批在白區工作的同志,他們在敵人內部、在班房里的斗爭,牽制了敵人的一部分力量,有力地配合了黨的大規模正面進攻。正如毛澤東同志1945年2月15日在中央黨校講演中所指出的,“白區工作的同志”,“他們替無產階級作了英勇斗爭”。可以說,白區(主要是城市)的和平斗爭和農村的武裝斗爭,是中國共產黨確定在這兩種同時存在但又性質不同的區域里,采取兩種不同斗爭形式的兩條戰線。這兩條戰線相互配合,相互支持,都對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貢獻。
附記:1980年1月14日,為核實呂調元同志的革命事跡,我們給薄一波副總理寫了一封信。他回信后,5月18日,我們又將他手邊沒有的1939年10月份《如何克服目前時局危機與堅持長期抗戰》的文章寄給他。接著,他約我倆赴京談訪,給我們介紹了山西黨的歷史情況。隨后,他寫了一篇紀念高君宇的文章,并為《高君宇文集》題了書名。今年1月18日,薄老逝世,為了紀念這位老革命家,特寫了此篇短文,以示紀念。
(責編 東 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