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墻

王小傳，你家的院墻擋了村部的路了，你要想辦法后撤一到兩米，好吧？王小傳興沖沖去找王大寶村長，請他去鎮里說道說道收割機補助款的事，剛走進村部，村長王大寶迎面就拿院墻說事，氣得王小傳拔腿就離開村部，氣咻咻地回了家。

老婆曹桂花正在堂屋邊剝毛豆邊看韓劇，劇中的女主角一次次地被婆婆誤會，不知賺取了她多少眼淚。這不，劇中的女主角就為洗澡又惹婆婆一通數落。女主人在哭，曹桂花也在哭，竟忘記了剝毛豆。王小傳一根樁似的往家一戳，竟沒有引起曹桂花的注意。她那時正在為女主角傷心得滿臉是淚。半晌她回過神來時，竟瞅見了黑著臉的王小傳戳在那生悶氣，才知他挨了村長王大寶的數落。曹桂花忙關了電視，用衣袖抹了一下臉，說我去問他，我這院墻擋了他王大寶家祖宗八代的墳向了？曹桂花說著話就往外走，被王小傳拉了回來，曹桂花望著耷拉著頭的王小傳，說我不去把事情跟他王大寶說清了，鎮里那補助款你怎么領？王小傳眨了眨空洞般的眼睛，說沒他狗雞巴村長還不過日子了？曹桂花說，你不是說鎮里要他出面嗎？要不晚上拎點東西到狗日的家去，先渡過這一關。王小傳這回睜大眼睛脧了曹桂花一眼，說，憑什么我要拎東西給他，我雞巴還靠他鼻梁子呀！

其實，王大寶村長說王小傳家院墻擋村部的路已不是第一回了。第一回說王小傳家院墻擋村部的路是在兩年前。那時，王小傳才蓋起樓房，樓房蓋好后，發現門前的土場基實在不好曬稻子，可房子才蓋好，哪里來錢打水泥場基呢?于是他便把土場基做得跟鏡子般光滑，本打算做好后第二天收早稻，可夜里下起了暴雨。王小傳第二日起來瞅著昨日還光滑如鏡的場基，一晚暴雨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溝壑。王小傳發了一回愣，爾后便揣著借來的錢買來水泥、沙子打起了水泥場基，接著又將蓋房用的碎磚壘起了院墻后，才開始收稻。水泥場基就是不一樣，稻子干得特快，即使下了暴雨，雨一停場基便又干了。這個夏天，王小傳的心情特別好。王小傳的稻子還沒曬下場，王大寶村長那天來村部上班，路過王小傳門前和王小傳邊搭訕邊左看右看。王小傳以為王大寶村長接著就要稱贊他建水泥場基的速度了。其實有好多村里村外的人都夸贊過王小傳建場基和院墻的速度。今個王大寶也像發現奇跡般地在那左看右看。不用說又要夸贊王小傳了。王小傳的心里便多了一份期待，一份甜蜜。果然，村長開口了，村長說，王小傳，你做院墻做場基是好事，可你這院墻砌得擋了村部的路了，最好往里去一點。王小傳本來臉上掛著笑容，那笑容被王大寶村長剝石灰般一塊一塊掉落地上，顯得支離破碎。

王大寶村長走過半晌，王小傳才回過神來。回過神來的王小傳想，我這院墻在我的宅基地使用范圍內，礙王大寶什么事了？這時正好有一村民路過，王小傳便上前問他，我家這院墻擋村部的路了嗎？那村民將頭搖得似撥浪鼓，說村部的路能三輛汽車并行，你怎么擋村部的路了？王小傳說，王大寶說的。那村民笑了，說那你請他來家里吃一頓，或者拎點東西到他家不就結了。王小傳遞了根帶把的煙給他，自己也點了一支，痛快地吸了一口后，說毛，我請他吃毛，我送毛到他家差不多，兩個人都哈哈大笑。

王大寶村長說張三家孩子超計劃生育了。窮的，拎兩只雞兩條香煙他才肯出面，在外做買賣的他會趕到你做買賣的城市，說你超計劃生育了，好酒好菜招待住賓館不說，你還要拿出數千上萬的錢求他輕罰。他揣著錢回來罰多罰少那是他的本事，這么著他仿佛上癮了，人人皆知，所以王小傳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二日，王小傳騎車去鎮里要收割機補助款。王小傳記不清這是第幾十回來鎮里了。從早稻還沒收割到現在收過好久了，錢還沒拿到手。王小傳才得知上面補助新買收割機的事，立馬跑到鎮里報了名。頭兩趟鎮農機站的那位頭頭告訴他，全鎮好像就你王小傳一個人新買了收割機。王小傳高興得差點蹦了起來。這么說，縣里下達鎮里的二萬元補助款非他王小傳一人莫屬了。他回家把喜訊告訴老婆曹桂花。曹桂花興奮得抱住他給了他一個熱吻。曹桂花這一舉動勾起了王小傳對往事的回憶。王小傳記得曹桂花自結婚后沒有給過自己這樣的禮遇。婚前談戀愛時倒是經常有。這么想著的王小傳瞅瞅門外沒人，便利索地關上大門。曹桂花說你神經呀，大白天關什么門嘛？王小傳喘著粗氣，抱住曹桂花。曹桂花想說你神經呀。嘴卻被王小傳的嘴堵了起來。

王小傳又一次興奮地去鎮農機站準備著領那兩萬塊錢時，被告知自那天他走后，又有三家來登記了。王小傳眨巴著一雙小眼說，是哪個村的？那個頭頭經不起王小傳的哀求，說了實情，原來那三家來登記只是意向中的事。王小傳急了，這么說他們還沒買？那位頭頭點頭說，是沒買，但他們準備買。王小傳說，收割機還沒買，憑什么要來分錢？那位頭頭不樂意了，說你是鎮長鎮委家什么人？憑什么這兩萬塊錢給你一個人得？

王小傳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嘰了。王小傳回家把這事告訴曹桂花，曹桂花直愣愣把一鍋飯燒成了黑碳。

早稻收割后沒過兩天，王小傳又想起了那筆收割機補助款，便又騎車去鎮農機站。這回那個頭頭倒顯得很客氣。他很貼心地問王小傳有沒有親戚或者熟人在鎮里當干部？王小傳將頭搖得像撥浪鼓，很堅定地說，別說鎮里，就說生產隊長他們家也沒人當過。那位頭頭見狀，建議王小傳回家找找村干部，說這兩萬塊錢你是拿不走的，找他們出來看能不能多拿點回去。王小傳差點沒給農機站頭頭下跪。回家后立刻就去村部找村長王大寶，沒想到王大寶見面又提院墻的事。

王小傳氣壞了，他今天去農機站就權當四個人買了收割機，他領回他那一份總差不多吧。不巧的是，那天鎮農機站大門緊鎖，一問才知下村搞計劃生育了，王小傳只得悻悻地往回趕。

秋天的陽光照在王小傳古銅色的肌膚上，那汗珠便似細珍珠般往外涌。王小傳邊擦汗邊思忖著回家該給稻子施藥了。

王小傳騎著老舊單車回家時已近中午。車到門口時，發現少了什么東西，他仔細一看，院墻的碎片撒落一地，一片狼籍。這不起風不下雨的，院墻怎么倒了呢？他正納悶，曹桂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從屋里出來了，他一問差點沒把肺氣炸了。院墻是鎮里計劃生育小分隊用錘子鐵鎬掀倒的。這一段時間鎮里機關全下來抓計劃生育，前面罰你款你不從，小分隊后面就拿錘子鐵鎬掀你的樓房，急得戶主人四處借錢，不然剛做的新房就被打損了。

王小傳咬牙攥拳想了半天，他和鎮計生辦無仇無怨，也沒超計劃生育，他們不會無故掀他的院墻，他們一定是受了村長王大寶的指使才敢動他的院墻。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騎著老單車去了村長家，村長家開了一爿小店，村長老婆操持著家務順便經營小店，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王小傳進了小店還沒問，村長老婆便笑盈盈地告訴他村長不在家。王小傳說不在家我等著。村長老婆說要是有事你最好晚上來。王小傳瞅瞅村長老婆沒有說謊的意思，便騎車回家了。那天下午給稻子噴藥，他像掉了魂似的沒精打采，一團叫作氣的東西阻得他呼吸都覺困難。

晚上他又去了村長的小店，等了半天，才將喝得醉醺醺的村長等回家。叫人可氣的是，村長竟說他家的院墻擋了計生辦小分隊的車道，隊員們氣不過才下來你一錘我一鍬將院墻毀了。王小傳說鎮里的車子不知從我門前過了好多趟，從來沒聽說過我家院墻擋車，說擋車的只有你王大寶。村長不高興了，村長說你怎么叫我名字？王小傳說，叫你名字怎么了，黨和國家領導人都能叫名字，你一個村長驕氣甚？我還沒日你祖宗八代哩！

王小傳將村長一頓痛罵，覺得稍稍出了口惡氣。旁邊瞧熱鬧的人又是勸又是拉。王小傳只得往家走，臨走時，王小傳放話，王大寶，你要不把我那院墻還原砌起來，我跟你沒完！

回到家里，曹桂花對王小傳說，那時砌院墻沒送禮給村長，買收割機又沒請村長來家吃頓飯，這下得罪他了。王小傳說，屁，院墻在我家地基上，買收割機是我自己掏錢買的，憑什么要請他的客？真是女人見識！

曹桂花氣得打開電視，看起了韓劇。王小傳起身關了電視，夫妻倆鬧起了別扭。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王小傳又站在了村長家門前。村長家大門關著還沒起床。王小傳上前嘭嘭嘭地用拳頭敲門，村長睡眼惺忪地從樓上探出腦袋看到是王小傳時，說你什么話嘛，大清早敲人家門，不讓人安寧！王小傳抬起頭對著樓上說，哪叫你指使人把我的院墻毀了？是你先不讓我安生的。王小傳的嗓門就像個大喇叭，震得四鄰的大門都陸陸續續打開了。

村長王大寶穿好衣服下來時，顯得很不耐煩，說小老子，今天上午我叫鎮里人來，你回家等著，我們當面對質，行了吧？

王小傳說，對什么質，就是你指使的，你要不給我個說法，有你好受的！

王小傳在田里拔稗子，手機響了，是村長王大寶叫他去村部。那時快接近中午了。初秋的陽光正烈烈地照在青綠的田野上，似火一般。

王小傳到了村部門前用手在臉上抹了把汗。村長王大寶在門前像迎接貴賓一樣迎候著王小傳的到來。當王小傳走近時，王大寶很村長地對王小傳大度地笑了笑，接著他便進屋拉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走到王小傳面前說，這是鎮計生辦的章隊長。那位章隊長很和藹地對著王小傳說，你就是王小傳？王小傳還沒來得及點頭，村長便代他回答了。

令王小傳沒想到的是，噩夢從此開始了。

章隊長隨后對王小傳說，進屋說吧！王小傳前腳剛走進村部的會議室，后面的大門便被嘩地一聲關了起來。王小傳本能地感覺到了什么，想回頭，可是衣領被一個人封住了。那個人說你叫王小傳吧？王小傳膽怯了，沒有回答，只是本能地點了點頭，那人隨后給了他一記耳光，松開了他的衣領。他還沒有站穩，又遭了一記耳光，打得王小傳趔趄著抵住了墻角。王小傳本能地掏出手機對曹桂花說，快來村部救我！話沒說完，手機被一個瘦子奪了過去。瘦子舉著手機的架勢有點夸張。王小傳說，求求你了，別摔了我的手機，放我出去吧！瘦子說，你那院墻擋事推倒該不該？王小傳喉腔里吭哧吭哧地說不出聲來。像猴一樣的瘦子見王小傳沒有聲音，索性就要摔了手機。章隊長及時上來搶走了手機。

外面門被撞響了，傳來曹桂花聲嘶力竭的哭喊聲。屋里人很不耐煩了，都把氣撒到王小傳身上。王小傳又被輪番推搡了一圈。王小傳躲著讓著，此時的王小傳似罪犯落網一般，又如一條喪家犬，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章隊長放自己出去。

外面曹桂花的哭聲漸弱，傳來一陣陣此起彼伏的說話聲。王小傳感覺村部門前圍了許多人。又有人問王小傳院墻推得該不該？那個瘦得像猴精的青年人又舉起了拳頭。王小傳這個時候就仿佛落入敵手的地下黨員一般死不低頭。又一輪拳頭雨點般落在身上，外面的門被曹桂花用手拍得此起彼伏。曹桂花像看見里面情景似地開導王小傳說，你要想開點，好漢不吃眼前虧，曉得嗎？

當章隊長又一次問院墻推得該不該時，王小傳斬釘截鐵地回答道，該！猴精說，你早這么識時務，哪還挨打哩？

章隊長說，口說無憑，寫一份保證書，保證不找村里的麻煩。

王小傳顫顫抖抖地就著村里的信箋，在章隊長的口授下，寫了下面的文字：

保證書

我叫王小傳，因我家的院墻擋了村里的道路，故推倒院墻，以還原村里的道路，保證再也不難為村里，再也不砌了。

保證人：王小傳

年月日

章隊長看后點點頭，讓王小傳按了手印后，才讓人開了大門，王小傳看見曹桂花時，眼前一陣發黑。

王小傳在家掛了兩天吊水，第三天一大早，他覺得自己有些精神了，便起床來到王大寶家，王大寶正捧著一杯上好的綠茶在手里。王小傳這次沒嚷，悄悄對王大寶說，我要告你，告不倒你，你就準備一口棺材，我要與你一命拼了。還沒等王大寶回話，王小傳轉身便往家走。

那天王小傳把這些天來的情況寫在紙上，又讓那天在門口瞧熱鬧的村里人簽名畫押后，便去了縣城。

王小傳在縣城呆了兩天后回家對老婆說，你就等好消息吧！受好消息的影響，曹桂花那晚又看起了中斷了數天的韓劇。

幾天過去了，還是蝦不動魚不跳。王小傳想出了一個極端的招數，他拉著曹桂花趕在縣長上班前擋住他的車喊冤。這是他在縣城時，一個退休老人教他的招數。

他和曹桂花趕到縣政府大樓前時，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他便像地下黨一般將老婆拉到不起眼的一隅坐下靜等。

剛坐下不久，見一個人向他們匆匆走來，近前一看是農機站的那位頭頭。他先招呼王小傳。王小傳便不好意思地站起來說，您這一大早來做甚？那位頭頭說來參加一個會議。然后煞有介事地想起什么似的驚炸炸地對王小傳說，你的收割機補助款的事還沒落實吧？王小傳點頭，說這幾天忙。頭頭說，好像今天鎮里開會要落實這個事情了。王小傳心里一驚，頭頭看透王小傳心思似地對他說，這么著吧，我陪你先去鎮里落實這個事，今年全鎮好像就你一個人新買了收割機，昨天鎮長還過問了這事，那兩萬塊錢說不定給你一個人哩！沒等王小傳表態，頭頭一招手，過來一輛車，王小傳夫婦不由自主地上了車。上車后，王小傳發現駕駛員是鎮派出所所長。頭頭上車后，又告訴王小傳一個好消息，說鎮里同縣農委聯系了，補助款的事落實后，你就帶著收割機去淮北收割單季稻。

王小傳夫婦從鎮里回家已是傍晚了。

過了幾天縣里還真來人了，問到村民找王小傳，村里人歡天喜地帶著據說是縣紀委的干部去王小傳家，發現王小傳大門緊鎖，門前的收割機也不在了，問了半天才知王小傳去淮北收割單季稻去了。

責任編輯 倪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