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喜歡香皂,香皂是我心中的寶寶貝貝。我曾有過許多香皂,它們各式各樣,各種味道各種顏色各種造型,或桃紅柳綠、鮮橙嫩粉,或果香撲鼻、花香四溢。我把它們放在衣櫥里、書柜中,香味就這樣裊裊娜娜地散發出來,浸潤著我的每一個灰撲撲的感覺細胞。
我是個有點潔癖的孩子,尤其在上高三的那段時間里。那年是浮躁不安的,人影都是匆匆走過,整天暈頭轉向,連手指也被數也數不清的油墨試卷搞得臟兮兮黑乎乎的,又擦又抹怎么使勁也弄不干凈,于是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惡劣。
我把一塊香皂帶到學校,那寶貝像布丁般漂亮,氣味也是香噴噴的,有股奶油蛋糕的味道。把它放在櫻桃小丸子的香皂盒里,每當手指弄臟時,就帶著它去水房,細細打上香皂的同時心情似乎也好多了。
站在水池旁,仔細地搓出清清爽爽的泡沫,然后把手伸到水龍頭下清涼的水柱里,看雙手被沖洗干凈,這真是種享受。
一次,對面的晨對我說:“常常看你洗手,手指又細又長,怪好看的。”說完,就投身于題海中。
愣住的我隨手拿起一本書,心里卻一遍遍回味晨所說的話。
也許因為晨,我竟迷上了香皂。去樓下那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買東西,總不忘最后挑上一塊香皂。周末去家樂福,在購物車里也總先放上一塊香皂。我喜歡那些香皂干凈的模樣、清新的香味,還有可愛的形狀。每次打開包裝,握一塊新的香皂在手中,就有一種很棒的滿足感。
晨是個傲慢的男生,因為有驕傲的資本。同學兩年了,我們之間也不過是點頭的交情,不過自從他對我說過那句話后,我們之間陌生的隔閡漸漸消失,可以輕松地談心。晨的成績要比我好得多,他會滿頭大汗不厭其煩地給我講理化難題,在紙上畫滿各式各樣的電路圖、力學圖、推導公式。因為他的支援,我似乎一步步地降伏了那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的理科怪獸。
當我學習到累得想哭時,會打電話給晨。我說我學累了。晨會在那邊唱歌給我聽,悲傷的歌也唱得輕輕快快,這成為我那個學期學習的動力。
每天晨都和我一起坐在學校食堂靠窗的地方吃午飯。吃飯的時候他會隔著30厘米的距離給我做鬼臉。有一次他把眼睛拉得老長,我看清楚他的眼睛,是像被香皂沖洗過的嬰兒藍。
二月有場罕見的流星雨,我和晨爬到教學樓的頂部,夜空中繁星密布,讓我們看得眼花繚亂。晨指著兩顆距離最近的星星說:“看,像不像我們?”
我說:“但它們實際隔得很遠很遠,有幾百個光年。”
晨遞給我一塊香皂,終于吞吞吐吐地說:“和我考同一所大學吧,等到畢業了,我們不只是做好朋友,好不好?”
當然好,不過我緘默,低頭看手中的香皂。這是塊太過美麗的香皂,晶瑩剔透的淡黃色水晶皂里還有十幾朵同樣透明精美的粉色玫瑰花,有沁人心脾的香味。
接下來的日子,我更加用功地讀書,因為要和優秀的晨考入同一所大學,共同度過白衣飄飄的年代。不再關心身材是否因吃多了有營養的東西而發胖;和晨穿一致的衣服,在校園里游晃著討論功課;晨每天早晨會拿來他泡的咖啡給我喝,喝下去,腦袋都清醒不少;學累之余就趴一會兒,在心里編織將來,和晨度過的未來。
終于到了鳳凰花開、勞燕分飛之時。結果,我的分數竟比晨還要高出許多。晨也開心地說真不錯。
幾天后,晨打電話說有一批通知書來了,他會幫我去看看,還說有禮物送我,我喜滋滋地等待著。
晨給我送來了通知書,眼睛里卻有掩飾不住的憂傷。原來我被上海最有名的學校錄取了,而不是和晨約定的學校。
晨絕望地離開了,留下一句話:“你欺騙我,一個人離開了,離開了這座城市也離開了我。”
眼前有個大大的紙箱,里面是晨送我的禮物,層層疊疊的全是香皂。龍飛鳳舞的字體寫在一張漂亮的硬硬的卡紙上:和你成為朋友的那些日子,我經常都會放塊香皂在紙箱,想在鳳凰花開畢業時告訴你,這些是我們事關香皂的初戀故事。
媽媽的聲音在電話中聽起來喜滋滋的:“看到通知書了嗎?是不是大吃一驚?高興嗎?當初,我就認定你會考得更好,所以偷偷找老師更改了你的志愿,開不開心呀?”
我抱著那些香皂抽泣,因為想念晨。想念他憂傷的眼睛和黯然的背影;想念他微微昂頭自信的模樣;想念他給我講題的認真勁。但那些日子始終不會再來了。
看窗外的風景,看天空藍得多么熟悉,看日歷一頁一頁撕去,看自己老去。對面的樓里傳來M2M的歌聲。如果可以,我寧愿遺忘這三年,把高中的青蔥歲月當做想像,一笑而過。
大學的朋友都說我有個奇怪的習慣,已經擁有一大箱漂亮的香皂,但每次逛街都還會挑上一塊帶回來。問我原因,我只說:“喜歡嘛。”
(麥學基摘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