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我在巴西利亞大學教漢語。我所教的漢語初級班上,有一個極度懶惰的學生。此學生缺勤率略微少于法定的合法缺勤率(30%),他每次到了教室總是倒頭就睡,下課的時候需要和他同上漢語課的女朋友呼喚數遍才能醒來,懵懵懂懂地離開教室,在渺小的課桌上留下一攤和他肥胖的身軀一樣面積遼闊的口水。可以想見,此君期中和期末的考試成績都是略高于零分。學期末老師給總評的時候,我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不及格。
但是,在暑假期間,我突然接到系秘書處的“傳喚”。這個懶惰的學生不滿于我的總評,按照巴西利亞大學合法的不及格投訴程序,向外語系主任投訴我評判不公正。
他在“狀紙”上寫道,他之所以沒考好的原因是我歧視他,不給他做課堂練習的機會。在巴西的校園政治中“歧視”可是一個很嚴重的罪名。教師因為種族、性別、語言、殘疾、性取向等原因歧視學生,導致學生沒有學好,一經投訴,不但該學生可以無條件及格,校方還會在教師的檔案中記上一筆,這將直接影響該教師的工資提升和職稱晉升。但是,這個懶惰的學生是個白人男性,沒有任何語言障礙,四肢發達,同時也是堅定的異性戀者,有何歧視可言?只見他在“狀紙”上寫道:因為胡教授很瘦,他就歧視我肥胖……
我感到無話可說,在“教師重評”的意見書上寫下:“荒謬!維持原判。”然后交給系主任。
兩個月后,我已經把這件事忘了,語言文學院院長助理又突然“傳喚”我,說這名執著的學生不滿我的重評,繼續上訴到大學教務處,教務處成績督察科責令語言文學院通知我提取該學生上學期漢語課的所有材料:出勤考查表、作業和試卷原件等等,以檢驗我的總評是否合理。
我告訴院長助理,由于至今系里還沒給我一張屬于我自己的辦公桌和書架,所有上學期的學生資料我都無法保存,全都扔了。助理哥們兒大駭,說:“胡教授你完了,東西一丟死無對證,任何一個學生都可以把你告得死翹翹!”
他告訴我,在巴西利亞大學,為了防止不良學生反咬教師一口,所有老師都保存著近些年甚至近幾十年的學生出勤表和試卷等等。在這里,學生是老大,教師是學生的打工仔。我在絕望中只好揪住沒有個人辦公桌的問題不放。同時,我也打出“政治正確性”這張王牌,準備反告大學歧視亞裔教師。最后,院長怕把事情鬧大,出來化解了矛盾,他向教務處成績督察科提交了一份證明,說因為我剛來的時候不通葡語,和行政人員、同事、學生溝通不暢,不知道保留學生資料的重要性,不知者不為罪,現在我懂葡語了,一切都會0K,此事最好不要繼續追究……
后來跟計算機系的華裔李教授談起這件事,他告訴我:“現在你明白這里的學生為什么再懶也能畢業了吧?這里的‘校園民主’民主得過頭了,學生是貓,老師是老鼠……”
(鐘兆賢摘自《金陵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