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北京的時候,在老鄉那兒蹭住。不到一個月,就有想法了。不是老鄉往外攆,而是他的夜貓子習性讓我受不了,輾轉反側,寤寐思服。想當初,失戀對我的折騰也不過如此,所以,后來,我就在一份報紙上弄了個租房啟事。
登出來后,果有電話追來,一個女的,她說她在蘋果園住,聲音很年輕,我以為她要與我合租——那時上海正流行男女合租之風,南風北漸,刮到了北京。
報紙上說,這種合租,又叫無性同居,就是說兩個人合租一個房子,什么也不干,各人管好自己就成。當然,也有那種什么都干的,但我相信我不屬此類。她說她三室一廳中的一間可以租給我,電話、飯廳、熱水器共用——特別是熱水器共用,很是給了我一些想法。你看出來了,我對這個房子有了興趣——其實我是對她向我反復強調的那房子的優勢有了興趣。她說,住在她那兒最大的好處是:不堵車,“抬頭就能看到蘋果園地鐵站”。
你知道的,在北京,如果能找到一個不堵車的地方,無異于買彩票中了大獎。但我還是不放心,又問她,距地鐵站多遠?她說“也就500步左右”,我奇怪她為什么不說500米。
我從我當時工作的地點王府井去了,她在蘋果園地鐵站北出口等我,人長得不錯,是那種走在街上讓男人有想法的女人。我們往她家走去。我記得先是穿過一個菜市場,后又穿過一個公共廁所,后又穿過……現在我都忘了,反正,走得我腳底疼了,還沒到她家——其實那也不是她的家。我猜對了,路上她說,這房子也不是她自己的,半年前剛租的,一個同住的女孩子走了,所以,看到我的租房啟事,就給我打了電話——后來,終于到了,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何止500步,1000步都不止,而且是飛人喬丹的步子。現在我明白她為什么說步而不說米了。
我站在她家的陽臺上,是能看到蘋果園地鐵站,但得用望遠鏡才成。
這房子我當然沒有租。我這個人壞處很多,但好處也很明顯,一般情況下,很能考慮到別人的自尊,比如那天辭別時,我就沒有表示出對她話中水分的不滿,而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缺點。我對她是這樣說的:我這人不大守紀律,和你同租可以,但我又怕犯錯誤,而我一犯錯誤,肯定對不起你……她把我送出大門的時候,沖我笑了笑:“想不到你這人挺逗的。”
我想說你比我還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后來,我又看了一家,那是一處平房,兩間。地點在崇文門附近,價格也合適。她特別強調住她們家安全,她的原話是這樣的:“你放心上班去吧,我們家老太太天天坐門口兒看家呢。”不知怎么的,后來我沒有租她的房子,可能主要原因,是我害怕她家老太太那種有中國特色的目光——那是一種能把你渾身盯出瘡來的目光,特別是當你與一個女的同出同進的時候。
后來,又接了幾個電話,但,都是中介,說得天花亂墜,我怕駁了人家的面子,就做出一副認真狀,分別對電話那頭的哥們姐們說:明天下午兩點整,我一定到你們公司去……他們很高興地說,那我們等你。放下電話,我說,不怕得頸椎病就等大爺我吧,你們這些騙人不眨眼的二道販子。
但我的這個啟事發出后,也就只來了兩個像回事的電話,很奇怪。我問老鄉,我的租房啟事怎么竟這么不招人兒?他問,你怎么寫的?我把那份報紙拿給他看了:我是一個記者,有穩定的收入,欲租一居室,要求有簡單家具,交通方便,有電話、空調更好。聯系電話: XXXXXX。
老鄉不愧是某大報編輯,一眼就看出了問題:你怎么能說你是記者!你這人呀,不是我說你,社會閱歷也不淺了,難道沒聽說過:防火防盜防記者?
那我該怎么說?教師?人家還怕你付不起房費呢;公司經理?那可能是騙子的另一個稱呼;律師?別把人家嚇出病來好不好……想來想去,最后,我想出了一個身份:某某科研所剛畢業的碩士——老鄉說,搞科研的最給人好感了。
于是,經我們兩人共同研究,最后擬出的是這樣一份租房啟事:某某科研所的一名剛參加工作的碩士,現求租一居室,要求三氣、電話,交通方便,房租面議,中介免談,聯系電話: XXXXXX。
老鄉總覺得還少些什么,對著紙條發了好幾分鐘的呆。突然,只見他眉頭一皺,提筆加了幾個字:替房主保密。當時真是把我佩服得直對他豎大拇指:好,好,不愧是老江湖。
當我說再拿到報上登的時候,老鄉說,費那神干嘛,走,我跟你到前面那個小區貼去。于是,我們把十來張紙條兒貼在小區的電線桿上(有幾張不幸與包治百病的老中醫為鄰),樓梯口,剩下一張沒法貼,我就貼到了垃圾桶上……
下午把紙條兒貼出去,天還沒黑,電話就一個接一個地響了。有好多家,對我都挺熱情的,有一位大媽甚至還問我結婚了沒有……最后,我找了個不錯的一室一廳,那個女的聲音很好聽,她說她的房子怎么怎么好,但,最讓我心動的,是她讓我喊她表姐——她在電話那頭說了,如果有人問你這房子是誰的,你就說是你表姐的——而別的出租戶,不是讓我喊姑姑就是喊大舅。
所以,到現在我都一直住在我表姐的房子里。我表姐在一個很不錯的單位,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她很忙,忙得我一年也只能見到她兩次,一次是收房租,另一次也是收房租。
你看出來了,我的房租是半年一付。
(溫小明摘自《人間方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