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兒子與情人》中的俄獲蒲斯情結及其社會根源

[摘要] 《兒子與情人》是關于一個男子如何被畸形的母愛所束縛，又試圖掙扎從中解脫但最終以失敗而告終的故事，此書是對俄獲蒲斯戀母情結的生動展示，本文剖析了此戀母情結的形成不僅具有心理方面的原因，更有其深刻的杜會及經濟方面的原因。正是所謂的資本主義文明破壞了家庭幸福，扭曲了人的自然健康的發展，小說作家勞倫斯就這樣以一個不尋常的戀母故事展示了西方世界中帶有普遍意義的社會，政治及家庭問題。

[關鍵詞]俄獲蒲斯戀母情結 心理因素 社會因素 潛意識

《兒子與情人》是英國現代主義作家勞倫斯的力作。這是一部幾乎作家本人自傳體的小說。說的主人公保羅即為勞倫斯自我的影子，他用感覺化的筆觸呈示一個人生角色全部倒錯的故事。

小說圍繞煤礦工人莫雷爾的一家展開，通過青年主人公保羅的成長過程反映了極其深刻的社會問題和心理問題。以保羅的父母結合為開端，以母親的凄涼逝世而告終。兒子從精神上取代了父親的位置，與父親處于一種緊張敵對的狀態，而對母親則扮演著溫情的情人角色。小說中，母親對兒子的固戀，使兒子的人格發生分裂。這種感情超越了正常的母愛，成了控制與占據兒子感情的中心，使其在兩樁戀愛事件中均不能進入規定情境。要么導入純精神的宗教形式，要么陷入純肉欲的索取——個青春萌動的極福生命力的男子，永遠完不成靈與肉的完美交融。

還是在兒子一保羅未出世前，莫雷爾夫人就已經把他對青春之美和生命力的響應移情到大自然了。在一個月夜，她被醉酒的丈夫氣得昏昏沉沉，一陣清新濃郁的花香使她精神為之一爽，長得高高的百合花在月光下搖曳，空氣中彌漫著它們的芳香，仿佛它們的幽靈在飄蕩。她由于驚恐而喘著氣，就象這股香味一樣，完全融化在晴朗、蒼白的夜空中了。過了一會兒，連胎兒也跟她一起溶化在月光這熔爐里。在盛開的花朵與她的青春年華之間，襲人的香氣與她腹中的胎兒之間，已經存在著象征意義上的聯系，形成了保羅出生前與母親之間的心理紐帶。

保羅出世后，這種心理的紐帶外在化了。一個傍晚，莫雷爾夫人凝視著征兆自然狀態和潛意識意義上的“男性”的太陽——那個紅彤彤的火球，在那個最靜謐的時刻，它重新看到了自己，進而對孩子涌起了一陣愛的激情，把他緊緊貼在胸口，貼在臉上，對著正掛在對面山邊的紅日，她猛地把手中的孩子舉了起來：“看吧，看吧，我可愛的孩子!”此時，情感激越的莫雷爾夫人對男性的欲求借助太陽這個中介物頃刻間轉向了兒子，這種轉向最終鑄就了她的戀子情結。與此同時，被遺棄的莫雷爾遭逢了俄荻蒲斯意義上的失敗。

此外，勞倫斯的這部作品的創作深受弗洛依德性論和潛意識論的影響。意識是指人能明確地認識自己和認識環境的心理內容。弗洛伊德說：“我們把這個出現在我們的意識中并為我們所意識到的概念稱為‘意識’，這也是‘意識’一詞的唯一意思”：而潛意識則是指人意識不到、怎么也不能回憶起來、但又確實存在的并在暗中支配人的行為的心理內容。弗洛伊德認為，潛意識內容就是原始沖動和本能欲望，并且主要是性沖動和性欲望，她是與生俱來的。根據弗洛依德的心理學說，葛楚德與保羅之間的感情已遠遠超過了正常的母子之愛。葛楚德已對兒子的愛來填補由于對丈夫的失意而造成的情感空白。試圖從兒子身上得到她本來應該從丈夫身上得到的愛。她與兒子“兩人親密無間的交織在一起”。與此同時，保羅也沉浸在對母親的感情之中。

“別人誰也無關緊要。世上有一塊地方始終不變，不會成為虛無飄渺：這就是她母親所在的處所。其他任何人都會逐漸變得模模糊糊，在她心目中幾乎并不存在，可是他母親決不會。她母親猶如它的命根子、主心骨，他躲都躲不掉。”母親能夠忘情的摟著保羅的脖子哭訴：“我從來沒有，你知道的。保羅·我從來沒真正有過丈夫。”保羅禁不住撫摸著母親的頭發，吻著她的喉頸。這個時候，誰都不會懷疑，這對母子已完全過渡到了情人的關系。

這樣的一種聯結，當然難以容忍彼此再有“情人”的介入。莫雷爾夫人當仁不讓地固守著她的領地，她的既得利益。

“她高興死了——她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了，多高興啊。”保羅走后，莫雷爾夫人心里大聲呼叫著。“她不想一個普通女人，能讓我在他心中保留一席之地。她要獨吞了他。她要拉走她的心，把他全部吞下，一點也不剩。他永遠也成不了一個自力的男子漢——她會把他榨干的。”

……這一切是多么神秘可怕。為什么他這么煩惱，簡直茫然失措，動也動不了?為什么她母親坐在家里忍受痛苦?他知道她痛苦不堪。可她為什么這么痛苦呢?他為什么一想到母親，就恨米麗安，就這么狠心對待她呢?要是米麗安害得他母親受苦，那么他就恨她——而且也確實很容易恨她。她使他感到六神無主，毫無保障，失魂落魄。象是他身無堅甲，阻擋不了黑夜和空間的侵襲，這是為什么啊?他多么恨她呀!但同時心里有對她是多么柔情脈脈，五體投地啊!

他絕望地大聲說：“你干嗎不喜歡她，媽媽?”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她可憐巴巴地回答。“我的確試過，想要喜歡她。我試了一次又一次，可是我做不到一一我做不到啊!”

“好吧，我不愛她，媽媽，”他低下頭喃喃說，痛苦地把眼睛合在她肩頭。母親給了他一個火熱的長吻。

“我的兒。”她聲音顫抖，充滿了熱愛。

不知不覺中，他竟輕輕摸起她的臉來了。

本來就脫不開母腹的保羅，碰到的第一個戀人，偏偏是一個恨不得把身心都供奉給宗教的人，一個純潔的讓人懷疑她的肌體是否健全的姑娘。在文章中，有這樣一個情節令人回味。在一片朦朧的夜色中，米麗安引保羅去觀望她發現的一棵野玫瑰花。她覺得只有他才能使這顆玫瑰花變成她的，不朽的。他們要在花前心心相印一要享受一種令她心醉神迷的、圣潔的境界。那棵玫瑰靜止不動(多像米麗安毫無生氣的臉和身軀)，有刺的花梗披掛在一棵山楂樹上，長長的枝條密密層層垂在草地上，黑暗中到處開滿像一大顆一大顆裂開的星星似的純白色花朵。野玫瑰形成一團團象牙球，猶如滿天星斗，在暗沉沉的簇葉、花梗、青草上閃爍發光。這些象牙色的玫瑰有一股冷香——一種雪白、純潔的香味。花的光一點點地罩沒了米麗安和保羅，似乎點亮了他們心靈的某個角落。而這正是米麗安所要的心心相印，

這么一個遠離凡塵的姑娘，自然把她和保羅的交往處理得缺乏情人味道。他們之間保持著十分超然的色彩，好像純粹只是一種精神上的事，一種念頭，一種力求保持清醒的斗爭，一種柏拉圖式的情誼。有時，保羅渴望把滿腔熱愛和一股柔情獻給她，可是，他不能。他感到她要的是他軀殼里的心靈，而不是他。她通過某種把他倆臉在一起的途徑，把他的全部精神都吸到自己的身體里，她并不要跟他會合，使他們倆作為一男一女兩個人聚合在一起。他只好把那股自然的愛火轉變成為一連串微妙的思緒。

總之，內心充滿了因本能受壓抑而導致的煩躁、痛苦與怨恨的保羅，不得不向米麗安明言相告：

恕我最后一次談談我倆過去的那段舊情。這種愛情也在起變化，是嗎?就說那段愛情吧，軀殼不是已經死亡，只留下一個不可磨滅的靈魂給你嗎?要知道，我可以給你精神上的愛，我早就把這種愛給了你；但決不是肉體上的愛。要知道，你是個修女。我把給圣潔的修女的愛給了你——猶如神秘的修士把愛獻給神秘的修女一樣。你確實很珍惜這份愛。然而你又在惋惜——不，曾經在惋惜另外的那種愛。在我們的全部關系中沒有肉體的關系。我不是以情理同你說話，而是以精神。這就是我們不能按常理相愛的原因。我們的愛不是日常的戀情。人要是結了婚就必須象彼此相親相愛的常人那樣生活在一起，彼此日常相處，絲毫不感到別扭——而不是象兩個靈魂。

在《兒子與情人》中，克萊拉是作為米麗安精神優越的一種反比而出現的。她渾身透視著一種熱烈、蠻野、生氣勃勃的肉欲和生命力。在保羅的視覺里。克萊拉永遠是激發他自然本能的女性：白的象蜜糖的膚色，豐滿的嘴，優美的臂膀，襯衫下誘人的乳房，以及肢體優雅的曲線。感受著這些，保羅進入的是和米麗安在一起時的完全不同的狀態。他全身的血液會突然變稠，流速加快，強烈的情欲恣肆著讓他騷動不安。有時竟使他連知覺都喪失了。

這種偏執或者說是人格的分裂，阻遏著保羅獲得精神的和物質的美的合乎情理的發展，而只能把他導向要么純精神要么純肉欲的畸形人。但是這兩種情況又偏偏都不能讓保羅得到長久的滿足。這樣，保羅就只能陷于情感的一片茫然。聯想到勞倫斯接二連三地追逐新的異性的年輕時代，我們就會理解，這正是作家執著地尋求一種精神和情欲的完美共存的婚姻關系，而進行的必然的歷險。只具有健美的身軀和女性的魅力，而不能同保羅在精神上取得共通的克萊拉，同純精神的修女米麗安一樣敗下陣了。正是由于莫雷爾太太的那種畸形的母愛始終妨礙著保羅與女人的交往。

保羅一直處于極度矛盾痛苦之中，他一方面感到母親的愛阻礙了他精神和感情的正常發展，一方面又無法擺脫這種愛。后來母親患了癌癥，保羅和姐姐安妮不忍目睹母親所接受的巨大痛苦。在安妮的默認下，保羅將注入了過量嗎啡的牛奶給母親喝。以此結束這雙方都無法忍受的局面。死亡雖然在使母親得到肉體上解脫的同時，也使保羅得到了精神上的解脫。但面對自己倚仗了2 5年之久的精神支柱的傾倒，保羅不由得神思恍惚，精神崩潰，心中除了對死懷念外。活著只有一個記憶：那種在孩提時代極為神圣而后卻毀了他的母子之情。

這部小說帶有明顯的自傳色彩，而整個情節框架則是弗洛依德的“俄荻蒲斯情結”說的形象寫照。在這部小說中，從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觀點看，保羅的“俄荻蒲斯情結，已十分嚴重。”從保羅的“戀母仇父”的種種行為表現，作品微妙地描繪了保羅的心理上畸形成長，這正是“發展小說”許多特點的真正展現，小說按時間順序安排事件，用回顧的方式追求人物的性格發展。

勞倫斯作品的意義和價值在于，其一：他把社會批判與心理探索結合起來，對冷酷無情的資本主義工業社會進行了批判。從小說中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幾乎是一種惡魔般的沖動驅使勞倫斯以對尚未探明的自然本性的忠誠來取代他憎惡和拒絕的文明的價值。勞倫斯在指責資本主義的同時，也指責了文明的一切成就；他指出正因為資本主義工業化的非人勞動條件和生活狀況破壞了家庭幸福，摧毀了人們精神上自然健康的發展。

其二：在創作中著意于性本能和無意識的發掘，深入而勇敢地探討兩性關系的現實意義。雖然他不承認那種認為他的創作接受了弗洛依德主義影響的評論，但他的作品本身卻說明了他的創作與弗洛依德的研究所關注的是同樣的問題。所不同的是，弗洛依德基本上是個理性主義者，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幫助人們用理性控制自己的非理性激情”，實現“以理性統治本能的基本思想”。而勞倫斯以自然主義手法和詩化的語言贊美性愛，認為“性與美是同一個事物。正如火與火焰是同一個事物一樣”，色情才是丑的，正是色情玷污了性愛的美。他的根本目的是要反對理性這一社會文明的產物，崇尚處于自然狀態的本能與無意識，把現代社會重獲生機的希望寄托與自然力量。

發生在莫雷爾夫人和保羅身上俄荻蒲斯情結的悲劇充分反映了現代文明黑暗的一面。因而我們可以說，正是所謂的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破壞了家庭幸福，扭曲了人的自然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