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

最初的最初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班里同學們課余討論的話題開始離不開兩個字：網絡。大家眉飛色舞地講上網是多么有趣，誰的網友給誰寄了個很漂亮的玩具娃娃，誰的網絡男友天天給她發短消息，給她打電話……起初，聽到這些談論，我真的是很不以為然。網絡有什么意思，完全是虛構的。許多時候，就好像自己和自己說話，說完了上句，明知道對方的下句會說什么，卻還是會耐著性子等對方發消息。我覺得愛上網的人挺傻的。花那么多時間坐在電腦前，有必要嗎？還不如和身邊的好朋友一起曬曬太陽，聊聊天。

可是，和我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林月卻非常喜歡上網。一下課就拉著我，半誘惑半強迫地到網吧搶位置。去得晚了，還要在那里等。

很多時候，我就坐在她旁邊安靜地看小說。她不時會轉過身，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告訴我她又在網上遇到什么新鮮事，笑聲不斷，興奮得不得了。

成天泡在網上，總會遇到點事情的。這不，自從遇到一個男孩之后，就開始不斷跟我談論那個男孩，說他對她有多好，說他會在情人節給她意外驚喜，說等她也考上他所在的大學……

林月為了他，完全丟了魂兒，整天胡思亂想。她告訴我，那男孩在網上很受女孩子歡迎，要我申請一個ID去試探他，看看他對她的真心究竟有幾分。

雖然我反感網絡聊天，但再怎么說，我也是她的好姐妹，又拗不過她的糾纏，就硬著頭皮上了。

哥哥曾送過我一個QQ號碼，我就用這個號碼去添加那男孩為好友。

他發過來第一句話是：哥們，愛抽煙嗎？

我朝林月尷尬地笑了笑，對她說，他當我是男孩呢。

林月查了查我的QQ資料，然后一陣爆笑。她告訴我，我填寫的資料全是男性資料，對方不當我是男的才怪。

原來，哥哥送的號碼，資料還是以前的。那正好，暫時就不改了，要是萬一改了女孩ID，被那家伙喜歡上，林月一定會吃醋，我可不想因為虛擬的網絡而讓最好的朋友不開心。林月到旁邊上網去了，我就用男孩的ＩＤ和他聊了起來。

沒想到，一來二去，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我惱怒不已。他接二連三發來的消息都是男孩子的隱秘話題，問我有過幾個女朋友什么的，怎么和她們交往之類的，簡直不堪入目。我真不明白，林月竟然會喜歡這種人！同時不解的是，網絡怎么可以讓人這樣肆無忌憚和囂張？隨便跟一個陌生人就討論這樣的話題？

不過我也暫時也不會告訴林月，否則她會以為是我在挑撥離間。

林月之死

林月越來越喜歡那個男孩了，整個寒假，林月幾乎都是在網吧里度過的。因為有了許多壓歲錢，花大把大把的銀子也不心疼，為了讓我陪她，經常請我上網。

我想，練習練習打字也不錯。更何況，還可以多了解一下林月喜歡的那個男孩，看他究竟是個什么角色。

我的QQ資料一直沒變，開始有更多的女孩來添加我為好友。沒想到的是，QQ里還真是臥虎藏龍，我做不出習題的時候，只要發幾條消息，他們都能告訴我正確答案。還有的女孩跟我一樣，特別喜歡文學，于是就拉我到她們所在的論壇發帖。

上網對我來說，已經漸漸變得越來越有意思。我也逐漸迷戀上了在網絡里與人交流。

隨著情人節的臨近，我發現林月變得很奇怪，甚至越來越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難道那男孩辜負了她？我再三追問，她才吞吞吐吐地告訴我，那男孩在QQ里問她，若是來看她，她會靠著他的肩膀入睡嗎？

林月說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當然是拒絕！我幾乎吼著對她說，你想過你的未來嗎？難道真打算不顧學業，不管前途，一生一世和一個虛擬網絡里的家伙過一輩子？

林月有點猶豫，但她還是聽從了我的勸慰，第二天就把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了他，林月說，我們都還小，不想這樣。

第二天，那個男孩收到消息，就借口林月不喜歡她，將她拉進了黑名單。

當林月哭著在網吧找到認真在論壇發帖的我時，恰好那個男孩也在線，給我發來消息，大發牢騷，說他遇到的女孩是個榆木疙瘩，死不開竅，沒讓他得手，現在拉她進黑名單了。

我壓制住心中燃燒的怒火，問他，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他打出兩個字：林月。

這一幕，恰好被林月都看到了，她捂著臉沖出了網吧。我沒來得及關QQ，就追了出去。

那天，林月哭得很傷心。她說我是她惟一的好姐妹，千萬要幫她保守這個秘密。否則她就不想活了。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謠言就像長翅膀一樣飛遍整個年級，甚至整個學校。許多認識林月和不認識林月的人都在議論，說林月和一個外地的男孩約好，在情人節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

我想起來了，一定是當時走得太急，沒關QQ，被同網吧的同校男生看到了。當時，網吧里有喜歡林月卻被她拒絕的男生，這謠言一定是從他口里講出來的。這個混蛋！我在心里罵了一句，然后就跑去找林月。

找到林月的時候，她一個人蜷縮成一團，坐在河邊，呆呆地望著水面。

我一個人絮絮叨叨對她講事情發生的經過。林月搖搖頭，說一切都來不及了，再過幾天，恐怕全縣城的人都會知道了，她好害怕。

我坐在她旁邊，陪她哭。過了一會兒，她忽然站起來，要我陪她到河里走走。我想她大概是想清醒一下頭腦吧，就點頭答應了。二月的天氣，河水冰冷刺骨，我們手挽手往河里走去，水很冷，漫過膝蓋，漫過腰，忽然，林月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沉去。我來不及抓住她……

林月死了。

就是這么的倉促與突然。我無法接受。但流言也因為她的死而被止住。

林月因為好奇而迷上網絡，又因為這虛幻的網絡，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游蕩在網絡的魂魄

失去最好的朋友，我一下子變得很孤單。雖然再沒有人在我耳邊議論林月，但大家都知道，林月的死和一個網絡上的男孩有關，也和我有關。甚至沒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只能游蕩在網絡上，不停地寫博客，將我的心事傾訴在上面。

我想報復那個男孩。每次看著他的頭像一亮一滅，心里的怒火就一下子熊熊燃起。林月死了，他并不知道。

許多次我都想對著QQ大罵他一通。但是不能，因為他只需要拉我進黑名單，他就可以繼續尋歡作樂。甚至，許多次我都有將他拉進黑名單的沖動，但是，我還是忍住了。不知道在網上，還會有多少女孩會被他用這樣或者那樣的方式欺騙與傷害？這個壞蛋，總有一天我會懲罰他的。

QQ只是一串數字，一個普通的QQ號碼，如果沒有刻意去記，只要改了ID，就可以立刻變換一個身份。

我想到用女孩的身份去吸引他，讓他喜歡我，然后再狠狠拋棄他，讓他感受那種切膚之痛。

于是我改了ID，叫米米飛翔。個人資料里寫著：尋找真愛的女孩。

他一直沒動靜，甚至很少和我說話。反而有更多的論壇男孩根據我發帖留下的QQ號碼找上門來。甚至有個男孩天天給我留言，被我拉了一次又一次黑名單，還契而不舍地寫情書給我。

我真的感覺很煩。我不想網戀。我不想做第二個林月。于是，我改回原來的男孩資料。QQ迅速安靜下來，那個男孩怒氣沖沖地質問我，明明是男孩，為什么虛構一個女孩的身份欺騙他感情，我對著電腦冷冷一笑。欺騙？我是女孩，何必偽裝成女孩，要說欺騙，那也是他甘愿被騙。

為了避免更多的“一廂情愿”，我再也不打算改QQ資料，男孩就男孩，是男孩身份才不會有男孩來欺騙我的感情。

林月喜歡的那個男孩見我資料改來改去，小心翼翼地發消息問我，真實身份是男是女？我發給他一張我哥哥的照片，他釋然。我告訴他，前段時間閑得無聊，就改變了一下身份，想試試有多少人喜歡網戀。

他哈哈一笑，說他身邊的男孩都喜歡泡網吧，隨便抓住網絡的妹妹就聊天，同時網戀Ｎ個人呢，我強忍著心里的惡心，對他強裝歡笑，稱他為師傅，請他多教我。

他忽然開始猜疑，問我，怎么改過一次身份，連說話都這么溫柔，一點不像男孩子。

我冷冷地敲出幾個字：你丫別用你臭腳亂想，你聽好了，哥哥我可是雄性公民。

他打出一陣狂笑的圖標，連連叫我哥們。然后，神秘地告訴我，又有個女孩喜歡上他了，叫云裳。我心里咯噔一下，云裳……該不會是第二個林月？那好，我不能偽裝成女孩讓你體會被愛欺騙的痛苦，我就用偽裝的男孩身份搶你的新歡。

如此的新歡舊愛

他經常和我聊云裳的消息，我順著他的話連連恭維，并表示有機會一定叫云裳嫂子。他一高興，就把云裳的QQ號碼告訴我了。

以他哥們的身份，云裳很快就成為了我的好友，之前已經聽他講過許多云裳的事，所以我知道投其所好，跟云裳聊得特別投機。

我在心里說，云裳，對不起，無論你是誰，我都要你喜歡上我，然后離開他。是的，我我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

他是男孩，喜歡玩點小把戲，喜歡把女孩弄得一驚一乍，再恰倒好處的關懷。對于他這個把戲我早看透了，于是心里暗自留意，若是讓我遇到他嚇壞云裳的時候，那機會就是我的了。

沒多久，機會來了。

我建了一個群，里面只有我們三人。半夜十二點左右，正東一句西一句賣弄著口才，聊得興起，他忽然發了一個恐怖的鬼圖，云裳嚇得半天不說話。我也被嚇到了，但立刻定下神來，仔細看那個圖，竟讓我看出了幾分蹊蹺。

于是我連發消息，表示不以為然，說鬼圖片金屬質感比較好，眼睛沒效果，燈光沒打好。最后歸納為一句話，材質有問題。

云裳被我一本正經的研究分析逗樂起來，竟然哈哈大笑。從那以后，她和我打得越來越火熱。

我本身也是女孩，當然知道女孩喜歡什么，知道怎么樣才能打開女孩的心扉。

我對她噓寒問暖，逗她開心，陪她說笑，離開網絡也用手機保持聯系，常常在課間發短消息，玩歌詞接龍的游戲。她發上句，我發下句。很多歌詞和愛情相關，寫得很美妙。我想，那個他可絕對沒有我這樣浪漫。

不經意間，云裳就被我感動了。她告訴我她最喜歡那句我發給她的歌詞“不過是盈盈一笑，我寧愿為你畫地為牢”。

有時候愛情真是單相思的東西，女孩子對網絡抱有太多童話般的幻想，容易被自己感動，更容易被自己幻想美化出來的異性感動。

很快云裳就告訴了他，他怒氣沖沖地跑來和我劃清兄弟界限，他告訴我他瞎了眼，才會看中我這個朋友，更瞎了眼才會介紹云裳給我這個禽獸認識。

我對著電腦冷笑，你也會有這一天，你也能感覺到憤怒？也會有切膚之痛？我就是要這樣，我的目的達到了。

他還在咆哮，發來許多臟話，詛咒我和云裳永遠不能相見，甚至詛咒我不得好死。

我冷冷地給他發去一條消息，告訴他林月因他而死，我是林月同班的“男朋友”，我是來報復他的。甚至，我因為憤怒，告訴他我的學校班級，我的真實姓名，叫他有種就來找我。我知道他害怕，我只是想讓他知道，在某個角落，依然有人因為林月的事情對他耿耿于懷。

他立刻沉默了，頭像很快變黑。第二天，他把我拉進了黑名單。

有一種感情叫做愛

云裳第二天告訴我，他拉她進了黑名單，對我說很抱歉，因為她的原因害我們兩兄弟彼此不合，希望我對他說聲對不起。

我告訴云裳，不用說對不起，因為他也把我拉黑名單了。

云裳沉默起來，我看著那個熟悉的頭像，多少次嬉笑怒罵，已經非常熟悉，在我心里，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替代了已經死去的林月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動了動手指，想把她拉黑名單，但還是忍了。她是無辜的，我不忍心這樣傷害她。

從那以后，我們還是關系很好。她跟我聊天的時候，甚至聊些媽媽才會對我說的話。她讓我早點睡覺，吃飽，少玩，多穿衣服……每天晚上，她都會發手機短消息提醒我，該睡覺了。

我對她漸漸產生更濃厚的好感，甚至我覺得，她就是林月的魂魄暗中派來安慰我的。可是我不敢告訴她我真實的身份。因為她一直蒙在鼓里，認為我是男孩，是她喜歡的男孩。如果她發現真相一定會非常生氣，傷心，甚至不再理我。

有一天，云裳提出要看我照片，說認識我那么久了，連我什么樣子她都不知道，非常好奇。如果發照片給她可是要曝光的，沒辦法，我只能咬牙剪掉長發，弄成男孩的發型，拍了張大頭帖。盡量表現出男孩的動作，最后請哥哥用PHOTOSHOP對照片進行了技術處理，添加了幾分男孩的味道。

云裳看到后，告訴我，她是真的喜歡我，無論遇到誰也不會離開我，我們的關系是不離不棄。她告訴我，總有一天我們會相見。

相見不如懷念

相見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而是非常沉重的。

也許正應了林月和云裳共同喜歡過的那個男孩的詛咒，詛咒我和云裳永遠不能相見。因為，模樣可以用做圖軟件改得男性化，但我的真實身份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

我的生日，恰好是五月一日，她曾經告訴我，我生日那天，無論我對她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會答應。她還說，希望我去她所在的城市看她。

于是，我去了那個城市。我并不是心血來潮，只是想借這個日子，求得她的原諒，告訴她我是女孩的真相。

天意弄人，走到她所在大概區域，她的手機忽然打不通，我站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我究竟在做些什么？是對還是錯？我已經搞不清楚了。她發來短信，問我在哪里，還說立刻就要來找我，一定要等她。

原來，之前她手機沒電了。

我非常想見她，但是經過慎重的思考，我決定還是不見面。我冷靜地告訴她，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告訴她不要擔心我。

也許，無法實現的感情，相見不如懷念。

我想讓時間改變她對我的思念，我想讓自己也回歸正常。起初是想報復別人，而對她表現曖昧，后來卻因為她關心我，而真正喜歡上她。現在，我喜歡她，但不能再繼續傷害下去。無聲無息失蹤就好，希望她能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我戒了網，換了手機號碼，開始銷聲匿跡。浪費了那么多時間，我也該積極復習，認真投入到高考的準備中了。

時間過了不到一個月，有一天，我正在教室上自習，門被推開了。同學喊著我的名字，有人找你。我抬頭，是她，云裳。我呆住了。不知道她怎么能直接找到我的學校找到我們班上。而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也愣了。我的心迅速往下沉，我真擔心她因為發現真相而做什么傻事。

在同學們詫異的眼光中，我拉著她的手跑出教室，在林月出事的那條河邊，我告訴了她整個故事的經過。

她靜靜聽完，告訴了我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我的地址是她打電話找那個男孩要來的，我曾經告訴過他我的真實地址和姓名。

第二件事：她并不怪我，希望我們能夠做好姐妹，一起考上好大學。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無恥，和間接害死林月的他完全沒有分別。而云裳，就像天使，額頭散發著皎潔的光芒。在那一瞬間，我緊緊握住云裳的手，淚如泉涌。

我相信，林月在天上，一定也看得到這個最終還算美好的結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