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有一種一年生的草本植物,白花小果實,果熟變金黃,味道甜,過去野生在路邊,野馬蓮野艾蒿叢中準有。女孩們喜歡它的果子,挖幾棵種在院子里,不知道學名,都叫它“姑娘兒”。上星期,我在深圳一家小水果店見到超大個的“姑娘兒”,顯然改良品種又用了不少化學肥料,味道遠沒有野生的甜。店家給它命名“金圣果”,還有特別介紹:來自原始森林,純粹綠色食品,治療某種某種某種疾病。把我看得愣在柜臺那兒好一會兒。
有數字顯示,整個歐盟的綠色食品種植比例是百分之一點九,德國是二點六。中國的綠色食品面積究竟多少,原始森林在哪里,反正我不知道。
聽上兩代的老人講長白山的野果山棗子,總講總講,感覺那就是傳說中的神仙果,好吃得不得了。去年深秋在東北的輝南縣見到了。是雜木密林中寂靜的火山口邊,一個盲人終于聽到空山里有人聲近前,朝我們高喊叫賣山棗子?;一业囊淮榕踉谒稚?。盲人說:節(jié)氣過了,擱陳了,趕不上前一茬的好吃??匆娔敲と颂焐囊浑p白眼睛,馬上把他舉過來的山棗全買下來。
名不副實的果子,在想像中甜蜜了許多年的山棗子并不好吃,細想想凡到今天還任它野生著的果實不可能有多么好吃。
果實努力成熟努力生長,本意當然不是給人吃的,但是,人要吃它。用北方農民的話說:鉆心摸眼兒要琢磨那一口。
中國古代寓言中的傻老漢愚公帶領家人移山的地方,有云臺山風景區(qū),一個秋天我們去玩,偶爾見一些高樹上結了柿子,紅得好看。外地游人急問,能不能吃?當地人回答,咋不能!聽說能吃,興致來了,又撿又摘又打,青的紅的,裝滿了渾身的口袋??蓱z的柿子們隨人旅游到了晚上全部揉爛,黏黏的綠皮紅汁,哪里還能吃?但是,沒人為那陣狂熱采摘悔悟。人們已經習慣了,人奉行著我看見了的東西就屬于我的怪思維。樹上有果實,人本能地停下來,要占有它。
在德國斯圖加特的城郊,秋天的綠地院落道路間,樹上的果子們顯現了,前一天看它們發(fā)黃或者發(fā)紅,第二天已經自然落地,第三天成泥,經過樹下的人和車,并沒見誰去特別留意它們。窗外一棵梨樹,落了一地的黃梨,我試過它的味道,和超市里每公斤4.99馬克的水果沒多大區(qū)別,但是,任它落地爛掉沒人撿。幾十公里外的黑森林,層層落葉埋著幾年間的干核桃,試著砸開一個,皮薄而肉多。
原始人出門后的習性一定是仰頭遠望,低頭洞察,決不錯過了任何可以吃的東西,沒有百倍的醒目他必然挨凍受餓。今天在全國都有知名度的長春東北師范大學附中,它的校辦食堂在60年代掛有一條橫幅:“常將有日思無日,莫待無時想有時?!别囸I遠去,它該不會40年不變,一路懸掛到今天,但是,類似的概念在中國人心里還是深厚。
長春人和斯圖加特人,誰更接近正確,究竟有沒有正確?假如人只關心人的事,樹只關心樹的事,據說生物鏈就斷掉了。但是所謂的那個鏈,或者只是人類某一時期的強詞奪理。
(馮國偉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