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孝心

老李頭當了一輩子工人，謹小慎微，直到退休也沒混上個一官半職，但他的兒子李石卻特別爭氣，先是考上大學，之后進國家機關做了公務員，現在已經是市教育局局長了。

這一年，老李頭的老伴兒去世了，這讓老李頭悲痛欲絕。李石趕回小鎮，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后，就跟父親商量，要接他去城里。以前李石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接父母進城，但老李頭總覺得還是住在小鎮自在，所以一直都沒同意。如今，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六十幾歲的人，身體大不如前，跟兒子去城里享受天倫之樂，也算是成全兒子的一片孝心。老李頭思前想后，決定跟兒子走。

沒想到，進城不久，老李頭就大病一場，在醫院住了十多天。老李頭出院沒幾天，李石要出國考察。走之前，李石對老婆韓娟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照顧好父親。

韓娟是個孝順媳婦，把老人照顧得無微不至。這天早晨，她下樓買早點，回來后見老李頭的屋里還是靜悄悄的，不禁覺得奇怪：往常這個時候，老人已經起床了，今天這是怎么了？她過去敲門，好半天也不見回應。她不免有些擔心，趕緊推開門，只見老李頭抱著大被躺在床上，臉色非常難看，失神地望著天花板。韓娟吃了一驚，急忙問：“爸，您怎么了？哪兒不舒服嗎？我帶您去醫院看看吧。”

老李頭把目光轉向韓娟，眼神里有一種怪怪的東西，他喃喃地說：“小娟啊，爸爸……爸爸做了個夢，真嚇人啊。”

韓娟不禁松了口氣，覺得有些好笑。這老頭，這么大歲數了，做個夢也能嚇成這樣？她上前說：“爸，夢就是夢，別管它了，咱去吃飯吧。”

老李頭突然一把抓住韓娟的手，握得緊緊的，激動地大喊起來：“那不是夢，我知道那是真的，我……他們要來帶我走了……”老人幾乎要哭出來了，慢慢松開韓娟的手，捂著臉嗚咽著說，“那也好，我就能早點去見你媽了。”

韓娟一聽，嚇壞了，這老頭沒頭沒腦說的是什么呀？她急忙安慰老人，讓他把夢說一遍。老李頭抬起頭來，目光直勾勾地望著窗外，說：“昨晚我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那聲音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他喊：‘李大壯，你的房子開工了，我帶你去看一看。’然后有根鎖鏈套上了我的脖子，我看到了人家說的牛頭馬面，那兩個家伙真兇啊，他們牽著我，我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們，好像走在一片霧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一群小鬼正在挖土，牛頭馬面冷笑著告訴我，他們在為我修墓，等墓修好了，他們就會勾走我的魂魄。”

雖然明媚的陽光從外面直射進屋里，可韓娟還是感到一股寒意，她下意識地四下里張望了一下，勉強擠出點笑容說：“爸，您別害怕，可能是您想念我媽了，才會做這種夢。”

老李頭怔怔地問：“你說那不是真的？”

小娟大聲說：“不是真的，當然不是真的，好了好了，咱趕緊吃飯去吧。”

本以為這事過去就算了，沒想到當天夜里，韓娟竟被老李頭的叫聲驚醒。她趕忙穿了衣服沖到老李頭的房間里。屋里亮著燈，老李頭在床上抖成一團。韓娟不住地喊他，老李頭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這不是夢，他們……他們又來找我了，我看到了我的墳，好大的坑啊，那么多的人在忙活，正打地基呢……”

韓娟強壓下心里的恐懼，打斷他說：“爸，我不是跟您說了嗎？那是夢，是夢。”

老李頭對她視而不見：“他們說，墳墓很快就能修好，到時候，我就會和你媽的骨灰睡在一起。可是，我還不想死啊！”

韓娟在恐懼中不由得感到一絲好笑，她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樣怕死呢。突然，她想是不是老人覺得自己年歲大了，感到了死神的逼近，所以為自己的生命擔憂，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韓娟安慰了老人半天，老人終于躺下去睡了。折騰了半夜，韓娟累壞了，她想打電話給李石，把這件事告訴他，但轉念一想，李石是考察團團長，諸事纏身，還是不讓他分心的好。

但是韓娟不敢大意，第二天，她請了一個心理醫生來給老人看病。聽完老李頭的敘述，心理醫生說老人是因為害怕死亡，產生了心理上的自我誘導，所以接二連三地做同樣的夢。他開了一些鎮靜藥，讓老李頭按時吃。

老李頭吃了藥后，果然安靜了幾天。可幾天后，老李頭又做了噩夢，當韓娟沖進他房間的時候，老李頭像瘋了一樣，把床上的被子掀了起來，趴在地上看床底下，嘴里不停地喊：“出來，你們在哪里？給我滾出來！”

看著老李頭歇斯底里的樣子，韓娟意識到老李頭病得不輕。她費了好大的勁，終于使老李頭安靜下來。這次，她不敢隱瞞，趕緊打電話通知了李石。李石聽后，沉默好久，然后說：“別擔心，我這邊的考察進行得差不多了，一會兒我就去訂票，提前飛回去。”

李石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詳細地詢問父親做夢的情形，老李頭驚魂未定地說：“一次比一次可怕呀，昨天晚上，我看到我的墳墓已經快建好了，好大好大，可漂亮了，對了，那墳墓好像就建在咱鎮的東山上……兒子呀，我活不了幾天了，這幾天，有時候我都能感覺到自己住了進去，又黑又冷……”

韓娟吞吞吐吐地說：“咱爸是不是中邪了？要不，找個大仙給看看？”

李石面色忽紅忽白，突然對韓娟發起火來：“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爸爸出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點告訴我？要是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

看到李石沖韓娟發脾氣，老李頭不高興了，指著李石罵道：“你這渾小子，怎么說話呢？你不在家，可都是你媳婦照顧我呢，你怎么還怪上她了？”

李石氣呼呼地在屋里轉了幾圈，突然說：“爸，您別擔心，您死不了。”說完，轉身沖出家門，駕車來到局里。不一會兒，建筑公司的王老板氣喘吁吁地也趕來了，李石劈頭蓋臉就問：“我爸的墓建得怎么樣了？”

王老板露出得意之色：“李局長，我派去的工程隊是最好的，工程進展神速，再有幾天就竣工了。不是我吹，咱這兒方圓幾百里都沒有那么氣派的陰宅，有時間，我帶您去看一看。”

“立刻給我停下來。”李石沉著臉說，“而且，把已經建好的部分都給我拆掉。”

王老板吃了一驚，仔細打量李石，見不像是開玩笑，也不敢多問，只好連聲地答應了。王老板走后，李石皺著眉頭自言自語地說：“難道這個世界真有鬼神？我給我爸提前建座墳墓，竟能勾去他的命嗎？”

原來，前些日子老李頭住院時，王老板來看望老人，他跟李石說，老人歲數大了，萬事有備無患，應該先給老爺子準備陰宅，在老家山上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個又大又氣派的墳墓，這事就包在他身上。李石覺得也是這么回事，便同意了，沒想到卻惹出這場禍事來。李石并沒有跟爸爸提過修墳這事，可老李頭竟總夢見有人給他建墳，這不是怪事是什么？這種事，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李石回家的時候，韓娟正在廚房忙著，他來到老李頭的房間，聽見爸爸正在打電話，他不由得心里一動，急忙拿起客廳的分機，只聽爸爸說：“老朋友，你就別問那么多了，你就上山給我看一眼，那墳是不是還在繼續施工就行了。”

李石心里激起滔天巨浪，爸爸怎么知道自己為他修墳的事？而且聽他的口氣，好像猜到墳墓已經停工了。李石再也忍不住了，闖進房間，大聲說：“爸爸，你在騙我？什么噩夢啊死啊，都是你編出來的。”

老李頭見兒子闖進來，吃了一驚，臉紅起來，好半天，他才 “啪”的一聲把電話掛斷，大聲說：“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瞞你。對，我根本就沒做噩夢，我這么做，就是不想你給我建什么陰宅。”

李石氣壞了，那可是他的一片孝心啊，這老頭子咋就不理解呢？只見老李頭撲通跌坐在床上，痛心地說：“我住院那幾天，你說說你收了多少禮金？這不是受賄是什么？我勸你不干凈的錢不能拿，拿了會出事的，你表面答應，背后該收錢還收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那天，那個包工頭跟你說建陰宅，你以為我睡著沒聽見嗎？不，我全聽見了。你這是以權謀私啊，我知道我勸你也是白勸，想了好多天，才想出這么個主意來救你，你還對我發脾氣？”

李石心里咯噔一下，這才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好，卻聽父親繼續難過地說道：“要說我騙你，也不全是那么回事，我倒是沒夢見牛頭馬面來找我，卻一閉上眼睛，就看到警察來抓你，夢見你進了監獄，你說這不是最可怕的噩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