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變寶

平原鄉有栽楊樹的習慣，劉一民與鄉林站的賈站長結上親家之后，就把自己承包的五畝地全部種上了楊樹苗。因為平原綠化年年提倡，林網樹苗年年栽、年年死，永遠有植不完的樹，永遠都需要樹苗。有賈站長做后盾，他苗圃里的楊樹苗就永遠不愁銷路。

可是從去年開始，鄉里突然提倡種植經濟林，大力開發林果業生產。一時間，蘋果苗、梨樹苗、梔子苗都成了搶手貨，而楊樹苗卻成了滯銷貨，這讓劉一民措手不及。他去找親家賈站長，賈站長也無能為力，勸他改種果樹苗。他心疼一地綠油油的樹苗，不舍得挖掉，想等到秋后上級再提平原綠化時也許能銷出去。誰知，他一直等到第二年冬天，也沒有人來買他的楊樹苗。一氣之下，他把五畝半的楊樹苗全都刨了，堆了一垛準備當柴燒。

有道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劉一民怎么都沒想到，入冬之后，竟有人找上門來要買他的柴火垛，價錢給到三角錢一斤，那一垛干柴足有五萬多斤，能賣將近一萬五千塊錢，不但沒賠反而賺了。

劉一民不知道對方出這么高的價錢買柴干什么，仔細一問才如夢方醒。原來，買柴火的是鄰鄉一家膠合板開發公司，他們近幾年大力開發膠合板生產，生產膠合板所需的主要原料就是楊樹。幾年來，他們已把本鄉的楊樹砍伐一空，現在他們正派人四處收購楊樹和楊樹苗，劉一民這一垛不過是偶然收購到的一份。雙方談妥價錢，交了定金，說好三天后來提貨。買主告訴劉一民，這垛干柴運回去粉碎加工與買楊樹相比要便宜得多，若要按斤計算，去掉運輸費、加工費等成本，一斤凈賺六角五分。劉一民聽得嘖嘖稱奇，怪不得人家出那么高的價。他不由暗笑自己少見多怪，山外面的世界竟有這么多生財之道。

晚上，劉一民的老婆炒了幾個菜，他正高高興興地喝著小酒，只聽“突突突”一陣摩托車響，最后車停在了大門口。院門一響，他的親家——鄉林站的賈站長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劉一民忙迎了出去，幫著把摩托車放好，賈站長一邊拍身上的塵土，一邊扯著嗓門嚷道：“親家，生意上門了！你說咋感謝我老賈吧。”劉一民說：“就憑你老哥這句話，讓我馬上下河摸蝦，我也決不含糊。”賈站長笑著說：“下河摸蝦倒不用，凍壞了你我可賠不起。”劉一民笑著說：“親家，有啥好事？”賈站長大手往劉一民肩膀上一拍，說：“買你的樹苗。”劉一民愣了，一臉歉意地說：“親家，我可沒有現成的樹苗了。走，進屋喝兩盅。”

兩人一路往屋里走，賈站長指著院里那一大垛柴火說：“這一大垛楊樹苗不就是現成的，今晚俺就要，還是按你與鄉政府簽訂的合同價，五萬棵苗，每棵一元，怎么樣？死樹苗變成了活樹苗，掉進水里的錢又回到了你老劉的腰包。你說該怎么感謝我吧！”劉一民把親家讓到桌子旁邊，給他倒上酒，不解地問：“鄉里要死樹苗干什么？也搞膠合板開發？”

賈站長說：“不是。今天中午趙書記和李鄉長從縣里開會回來就發火了。原來，縣里進行平原綠化達標檢查，王縣長在大會上點名批評咱們鄉，還說下星期全縣正科級以上的領導都到咱鄉開平原綠化達標檢查落后現場會。電視臺要來，報社記者也要來，你想想看，要是在報紙、電視一曝光，今年咱們的工作不就等于白干了？鄉里決定動員全體干部和群眾干一個通宵，一夜完成平原綠化植樹達標任務，給縣里的領導一個驚喜，爭取把落后現場會變成先進現場會，爭回這個面子。你和鄉里原本就簽有合同，現在情況緊急，一開完會，李鄉長就讓我來聯系你的樹苗。這一來，你那五萬棵死樹苗不就活了？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劉一民一聽，瞪大了眼睛：“這不是弄虛作假蒙人嗎？”

賈站長不以為然地說：“你別把話說得這么難聽，鄉里也是沒辦法，上面催得緊吶！”

這一回，劉一民完全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搖著頭說：“不能賣，不能賣。發這坑人財，咱心里有愧。”

賈站長一愣，說：“別犯傻了。你不賣，鄉里就不會到別處去買？再說，你可是與鄉里簽過合同的，你不賣就是違約，按合同法規定你得賠錢。”

劉一民有些急了，紅著臉說：“我這樹苗不是好苗，而且現在是柴火了，不是樹苗。”

賈站長不高興地說：“親家啊，你怎么就是不上道？你是有病還是真傻？”

到了這一步，劉一民也來了倔勁：“鄉里弄虛作假，浪費人力物力，我劉一民第一個就不贊成。植樹造林，發展農村經濟是大好事，可你們這么做……”他臉漲得通紅，再也說不下去，一口把酒喝干了，接著說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咱不造這個孽！”

談到了這一步，賈站長再也無心喝酒了，氣呼呼地站起來，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話：“你真是個蠢蛋！”一甩手走了。

三天之后，劉一民和那家膠合板開發公司錢貨兩清，搭班車去省城考察新項目去了。沒想到天擦黑時回來，卻見大片地里，一天之間竟栽滿了樹苗。劉一民覺得奇怪，走過去一看，咦，這不是早上剛從我家拉走打算運到外鄉的那些死樹苗嗎？劉一民腦袋一熱，當下連家都沒回，直接去了那家膠合板開發公司。他找到來買樹苗的人一問才知道，原來那些死樹苗被鄉林站在半路上截了回去。劉一民回家一問，有幾個鄉親告訴他，鄉林站買回死樹苗之后，立刻發動人手，從鄉機關干部到全鄉各個鄉鎮企事業單位和學校，召集了幾百人，一個上午就把五萬多斤柴火全栽完了！

劉一民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來到大方地的林網里。北風呼呼作響，零零星星的小雪花無聲地飄落下來，看著在風雪中搖晃的死樹苗，活像大地上打著的一根根招魂幡！劉一民這些年種了不知多少樹苗，明白人離不開土地、離不開樹。這么淺顯的道理，那些當干部的怎么就不明白呢？劉一民看著遍野的死樹苗，撲通跪倒在地，想著：明天，一定要到現場會上，當著全縣的領導，把這件事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