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不起來的牌坊

乾隆年間，沂州府丹鳳莊的孫氏，年輕時丈夫戍邊陣亡，她上孝公婆，下育兒郎，一直沒有改嫁。鄉親們對她十分尊敬，逢年過節沂州知府也特意派人去探望，還出資要為她建造一座貞節牌坊。

牌坊開工后，第一天就壘起了半人多高。第二天，壘好的地方卻塌下一塊來，工匠們雖說有點兒納悶，但沒往多處想，又重新壘了起來。第三天再壘時，就像第二天一樣，壘好的地方又塌了一塊。這時候工匠們就覺得不對了，天氣無風無雨，牌坊怎么會無緣無故地塌下來？按照以往的規矩，牌坊壘不起來，證明被立牌坊的人不能享受這一榮譽，也就是說孫氏不是貞女烈婦。工匠們不敢怠慢，馬上把此事告訴了工頭，工頭又向知府大人作了稟報。

知府大人聞訊后，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孫氏真有什么風流韻事，事情可就嚴重了。他委派了一名精干的手下，去丹鳳莊查明此事。

公差叫上地保，來到孫氏家中。他知道孫氏只有三十多歲，但看起來倒像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言談舉止非常本分，怎么看也不像是輕浮之人。公差又拐彎抹角地問起孫氏的身世，孫氏都不慌不忙地做了回答，也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公差只好直截了當地說了牌坊倒塌之事，讓孫氏再想一想，自己到底有沒有什么不好出口之事，要不事情就弄大了。孫氏是個老實人，她認真地想了想，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這樣一件事。她年輕時，在財主家當丫環，一個長工看上了自己，自己對他也說不出喜歡還是不喜歡。有一次，這個長工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捏了一把她的腳，除此之外，兩人再也沒有更深的交往。后來，她就嫁給了已經去世多年的丈夫。公差和地保又到村中查訪了一番，鄉親們都說孫氏沒有丁點兒不是。

公差把查訪的實情稟報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沉思半晌，覺得孫氏只是被人捏了一下腳，況且又不是自愿的，這不算什么失節，于是決定繼續修建這座牌坊。

牌坊又開工了，可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剛壘起來的牌坊，就像前兩次一樣，又坍塌下來。知府大人想：女人被男人捏了一下腳，就算失節嗎？知府大人左思右想也沒想通，他就指派手下再去查訪一次。

這一次，這個公差直接來到了牌坊工地，不動聲色地讓工匠們把坍塌的牌坊壘了起來。天黑以后，公差躲在暗處，想看一看牌坊是如何塌下來的。半夜時分，只見一個人影閃到牌坊前，看看四下無人，連扒帶推，把白天壘的地方給拆掉了。公差跳出來，把這個人逮了個正著。公差把他帶到地保家中，認出此人是一個建造牌坊的工匠。公差問他：“你為何偷拆牌坊？”這人卻出人意料地答道：“我不想讓孫氏再受守寡的罪！這牌坊要是立起來，她就再也沒有改嫁的機會了。”公差又問：“孫氏守寡，與你何干？”這人聲音有點兒哽咽：“我就是當年捏她腳的那個長工。當時我是真的喜歡她，想娶她做媳婦?？伤齾s嫁給了一個當兵的，我只能暗暗祝她過上好日子。誰知出嫁不久，她的丈夫就戰死了。后來我托人去提親，讓她跟我結為夫妻，她都一直沒有同意。我也來了犟勁兒，她要是不改嫁我就不成親，一直等她到現在?！惫钕肓讼胝f：“這事兒雖然情有可原，可你偷拆牌坊，卻是犯罪，你得跟我走一趟，跟知府大人說個清楚?！边@個人連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公差把拆牌坊的這個人帶到知府大人面前。知府開口說話：“要不是把你捉到了，我還真以為是神靈所為呢！說吧，你還有什么事情沒有說出來，要是沒有的話，你就得進監獄蹲兩年了！”這個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連說：“知府大人開恩，小民確有心里話要說。”知府大人讓他說下去。

這個人抬起頭來，一五一十地說開了。他叫孫中義，和孫氏的丈夫是遠房兄弟，并且兩家是隔墻而住。孫氏的丈夫陣亡后，撇下爹娘和一個未滿周歲的兒子，他就經常去幫孫氏干些重活。等到孫氏的兒子長大一點兒后，孫氏怕鄉親們說閑話，寧愿自己苦點兒累點兒，也不讓他幫著干活了。每到孫氏早晨起來推磨時，他就蹲在自己家的墻根下，聽著孫氏自己費力地推石磨。孫氏沉重的腳步聲，還有石磨斷斷續續的“嗡嗡”聲，讓他心中實在是難受，卻又無可奈何。終于有一天，他實在忍不住了，就爬墻跳過去，也不管孫氏愿意不愿意，套上一根磨棍，幫著推了起來。石磨在兩個人的推動下，輕快地轉了起來。

以后每次孫氏推磨時，他就爬墻過去幫著推，孫氏也沒再拒絕。因為是鄰墻，推磨又都是在天明以前，所以十幾年了，都沒有被外人發現。這期間，孫氏曾經多次找人給他說媳婦，他都沒有同意。前些日子，知府要為孫氏立貞節牌坊，孫氏為了斷掉他的念想，就同意了?？蓪O中義實在是心有不甘，就冒險拆掉了牌坊。十幾年了，孫氏也想再找個婆家，只是想到女人要從一而終，怕落個不貞的壞名聲，所以始終沒敢邁出這一步。

知府大人聽后，大半天沒有說話，只是招了招手，讓那個公差領著孫中義去吃點兒中午飯。其實知府大人心中，十分同情這對孤男寡女，只是建造牌坊的命令已下，不好更改。他回到府內，還在想著這件事。夫人見他悶悶不樂，就問他何故如此。他說出原委后，夫人笑著對他說：“老爺您怎么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立牌坊是建功，這拆牌坊也是立德呀！您要是成全了這對有情人，您的善名，保證比立一座牌坊要大得多！”

知府大人立刻傳下通告，說是月下老人親自托夢給他，讓他成全孫氏的親事，讓孫氏改嫁給她的遠房小叔子孫中義，擇日完婚。州府府衙順從天意，同意了這門親事，決定孫氏的貞節牌坊不再重建。孫氏聞訊，覺得這既是天意又是官府旨意，幫她把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搬了下來，自己終于可以不再孤獨度日了。孫中義的心情就更不用說了，他冒拆牌坊的死罪，得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

孫氏成親這天，知府大人讓手下送去了一塊喜匾，上書“牌坊夫妻”四個大字，以示慶賀。村中熱心的人們，早把建造牌坊用的石料，一塊不剩地搬走了。